驕陽下,我在城南行走,樹上的蟬鳴和空氣熱烈的氣息,讓自己陡然感覺穿越時空,回到江南的童年時代、少年時代甚至大學時代,那個在田埂上穿行“細雨中呼喊”的孩子,那個在河邊弄水樹上粘知了的少年,那個在長江大橋上揮汗如雨踩著腳踏車的學生,遠去的各種記憶,通過夏日熟悉的味道,全部涌入到了此時此刻。
時間似乎過去了很久,但這些景象為何突然從被遮蔽的記憶中鮮活起來?我不由得問自己,人生怎么這么漫長,仿佛經歷了好幾個世紀——從快跑幾步攀上啪啪啪向前的手扶拖拉機后沿到耳邊天天聽到關于無人駕駛汽車的爭論;從小鎮藥店里聽手搖電話機傳來的聲音到隨時隨地穿越空間的微信溝通——這種新舊場景更替交錯,更讓人不知今夕是何年,昨夜是何時。
似乎一切都變了,溝通工具變了,交通工具變了,領導人也變了,連永遠的阿拉法特也早已不在,但為什么我還是感覺到了一種萬古長存?矛盾依然存在,斗爭還在繼續,中國永遠處于轉瞬即逝的歷史機遇期,更重要的是,那種炎日夏天的味道并沒有變,那不知疲倦的蟬鳴也沒有變。
這種連接彼時與此時的聲音、味道乃至溫度、情緒,串起了我們所有人的人生,讓我們在行將迷失之際再次找到自己,回憶起我們童年時代的遐想,回憶起我們少年時代的夢想,回憶起我們青春時代的理想。這就是永恒的沉默的大地對我們的啟示,這就是那只未被粘下的知了每一個夏日不停吟唱的全部。
過去的一個月里,我從德國斯圖加特郊外的麥田、樹林輾轉到巴西里約熱內盧市中心的沙灘和街頭,再從馬路寬闊、熱浪滾滾、熟悉又陌生的沙漠之城迪拜到人潮人海藍天突然變得多了起來的首都北京——從異鄉到故鄉,從自己作為偽球迷的倒下到看到新一代球迷的誕生,我想,無論我們去還是不去,無論我們想還是不想,世界就在那里,在各種意志的作用下,不以悲鳴者的祈求而停止些許的變化,唯一不變的就是那種聲音、味道、溫度和情緒。
我們的今日就是昨日的賜予,不必夸大昨日的美好,不必迷茫今日的世界。我只是想問問大家,現在的自己是否還有一個角落留著當年的遐想、夢想或理想?聲音、味道、溫度、情緒,我想,還有那種以遐想、夢想或理性為全部內容的精神,應該是我們人生中永遠不變的不變。
它,你可以稱之為中國夢。從異鄉到故鄉,我的這種中國夢情懷越來越濃烈。你或許會不由自主地笑出聲來,什么中國夢,不過就是一個小小的目標而已。是的,但你有這樣一個小小的目標嗎?你為此敢于打破一些什么,奉獻一些什么嗎?如果不愿也不敢,哪里談得上目標,哪里又談得上夢想?
在我上小學的時候,父親曾經買來圖書伏案學習,但不知什么時候就突然放棄。我知道,我們的父輩一定曾經想著實現他們的夢想,而我們的后代一定也有他們新的夢想要實現。我一律稱它們是中國夢,那么,昨天、今天和未來,到底哪一個時間維度的中國夢更值得去實現?
我找不到答案。我不埋怨父輩未能實現夢想,我也不擔心后輩失去夢想,我杞人憂天式地擔心我們這一代人正在失去夢想,滑向悲慘的實用主義,跌入飄渺的虛無主義,這將給我們的后人挖下巨大的走向未來的鴻溝。
所以,在仿佛經歷了很多世紀以后,我在思考我們這一代還有多少人仍在想著要用行動改變一下世界,哪怕是小小的微不足道的改變?在這漫長的人生,當我們想要實現什么的時候,才發現人生短暫;在這短暫的人生,當我們失去目標的時候,才感到人生漫長。
多年以后,已經是老李的小李還在放聲歌唱,“越過山丘”,“白了頭”,“還未如愿見著不朽”,“才發現無人等候”,“還沒能曉得,就快要老了”,但這又怎樣呢?我們需要的是“心里活著的還是那個年輕人”,還在“咒罵人生太短”。
我在北京的南城行走,腦袋里癡人說夢似的思考。這是快速迭代的時代,這是錯綜復雜的時代,但這依然是過去那個時代,也將是未來那個時代,不勞終究無獲,恰如知了還在長鳴,夏日依然蒸騰。然后,我只想問問自己,心里活著的還是那個年輕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