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的目的：基于文化流與基因復制的思考

◎謝 瀑

（三門峽職業技術學院 師范學院，河南 三門峽 47200）

教育是人類有目的的社會活動，教育的目的是教育這種社會活動的根本出發點和最終目標，自從人類的教育活動由自在性而進入自為性，教育的目的也不再囿于生產和生活的目的之中，而是不斷打上社會政治、經濟、科技的烙印，于是便有了以“社會發展需要”或“人的發展需要”建構教育目的長期爭論，雖然也有兼顧社會發展需要和人的發展需要的主張，但究竟以誰為核心進行兼顧的爭論仍然沒有停止過。K·馬克思在總結、批判空想社會主義的基礎上不僅提出了共產主義將是“每個人的全面而自由的發展為基本原則的社會形式”，而且建構了有關人的全面發展的教育目的觀，為教育目的如何兼顧社會發展需要和人的發展需要提供了科學的方法論。而今天需要思考的，不僅僅是教育目的是什么和應該是什么，而是溯根求源，從人的進化與創造的視域，從人及其人在社會實踐活動中的自身發展，來解讀人為什么能夠承載教育的目的。

一、教育的目的：促進人類文化基因的進化

人類的進化是一個極其復雜的現象，區別于動物的進化，人類在復制自身基因的過程中，不僅僅是生物意義上的遺傳與變異，而是包含了文化進化的基因，而文化進化的基因一方面體現了人類的創造力，另一方面體現了人類對于文化傳承的教育力量，當人類在復制自身基因的過程中，不僅僅產生的是人的身體，而且還有人的心智，正是由于教育促使人的心智不斷發生改變，教育的目的才能夠成為人類永恒追求的美好理想。

達爾文提出的進化理論在生物之外的領域也得到了廣泛的應用，文化學者普遍形象地認為，文化像基因一樣流淌在一個民族的文化血液里，世世代代影響著一個民族的生存、生活方式所表征的精神價值取向，但這種形象的認識只有通過不斷的科學研究，才能夠真正被人們所接受。創造力研究的學者揭開了這一神秘面紗，“這一研究受達爾文進化理論的影響，先是猜測，后經不斷證明，逐漸得出：人類的進化分為兩個相互聯系的路徑，一是生物學的生理的進化，二是文化的進化。就像生物進化有其進化‘基因’一樣，文化進化也有其基因。”[1]生物進化基因與文化進化基因的相關性研究，是建立在統計學意義上的，“透過幾代人的統計相關性可管窺到，人類的遺傳變異另有根源：文化……與人類復制自身的基因遺傳線交叉的文化流；如果喪失文化流，我們就只有人的身體，而沒有人的心智。”[2]教育不僅僅在改善人的心智的，而且也在促進人的文化基因的進化，教育的目的在促進人的文化基因的進化方面，遠遠超越了簡單的“社會發展需要”和“人的發展需要”的局限，或者說“人的文化基因進化的需要”根本上是教育的“社會發展需要”和“人的發展需要”的基礎。

知識不僅是文化的產物，而且也是文化的載體，教育在將人類創造的知識進行有目的的傳承過程中，傳承的不僅僅是文化與知識，而且也在促進著人類文化基因的進化，文化在與人類復制自身的基因遺傳線相交叉而形成文化流的過程中，生成并不斷改善著人的心智，進而不斷促進知識的創造和文化進化基因在人類基因復制中的優化。

知識促進了人的心智的改善。知識也存在著進化，“知識進化”[3]不僅表現為人類知識的增加，而且也表現為知識形態的演進，而每一次知識轉型都意味著人類使用這些形態的知識認識世界的心智改善，即人類文化基因的進化。知識型是指知識的模型或范式，是一個時期所有知識生產、辯護、傳播與應用的標準。[4]人類經歷了原始知識型—古代知識型—現代知識型—后現代知識型的三次知識轉型，當古代形而上學知識型解構和否定原始知識，現代科學知識型驅逐殘余的古代形而上學知識，后現代的精神科學和知識社會學或阻止自然科學向其他領域的擴展、或質疑科學知識、或文化知識的提出，都促進了教育知識的選擇和教育的變革。[4]一方面，原始知識、古代形而上學知識和現代科學知識，是人類創造的文化結晶，形成人類文化進化的基因——文化流，并與人類復制自身的基因遺傳線相交叉；另一方面，通過教育對知識的不斷選擇和不斷地有目的的教育，后代的知識總是豐富于前代的知識，古代的形而上學思維總是優于原始思維，科學思維又總是優于古代形而上學思維，從而促進了人類的文化基因進化；同時，無論是一個族群、一個民族、一個國家，或者是一個家庭、一個個體，受教育的程度也決定了生物進化基因與文化進化基因的交叉作用，即心智水平的進化。

二、教育的目的：促進人類創造基因的進化

創造是人類的規定性，就像工具是人類的規定性一樣，人類不僅最早學會了使用工具，而且學會了創造工具，利用創造的工具在適應自然的過程中認識自然和創造自然，我們今天所講的人化自然就是人類創造的結果，而把他人當做能動對象而確立的能動自然，更是體現了交流在創造過程中的作用。即便在人類的原始時期，基于經驗的原始知識和基于口傳身授的自在性教育，也不僅僅是對已有原始知識的傳遞，而毫無疑問的也包含了對知識生產過程中的創新精神的培育，于是便有了語言文字、城市、建筑、法律、制度及其包括各種知識在內的人化自然。所以，教育的目的從一開始就不僅僅是知識的傳播，而且在傳播中也滲透著知識創造、辯護、應用的價值標準，從而促進了人類創造基因的進化。

美國學者S·阿瑞提在其著作的《創造的秘密》中首先提出了“文化是人的創造力的心理根源”，[5]從而揭開了文化是創造力之源的研究。人們在研究中發現，人與動物的進化不同，人的進化與遺傳和文化雙重信息的差異性傳遞密切相連，文化的遺傳信息里有創造的密碼，文化在作用于人的遺傳過程中，其創造密碼充滿了連續且不可簡化的信息，從而使“文化有了在基因世界里的不知道的、無法剝離的豐富內涵”[1]，“人類的創造力是促使基因——文化共同進化的導火線”。[2]人類在其發展過程中，既在生活實踐中實現著生理進化，也同時實現著文化進化，而正是文化的進化才確保了一代代既在生理上不同于動物，更在心智上不同于動物，體現出人類獨有的創造力。

人類的創造力是教育的結果，因為創新是一種文化現象，“創新來自創造力”，[2]創造力是遺傳信息中獨有的文化密碼，“創新是文化多樣性的原料”，[2]文化多樣性為教育提供了更為廣闊的選擇空間，教育通過創新意識、創新方法、創新能力的培養，實現著教育的目的，促進著文化進化中創造力遺傳信息密碼的復制。文明作為文化發展的產物，產生了各種物質、精神、生態的對象，同時也將其創造力物化到對象物中，不僅使一代人的創造力得到了保存和向下傳遞的可能，而且也使下一代人在接受教育的學習、掌握、分享前代創造的文化過程中，獲得蘊含在文化中的創造“基因”，促使創造力得到繼承和發展。

人是對象之所是，人在對象面前既是接受對象的受體，也是選擇對象的主體。[6]從石器到鐵器，從機器到計算機，從手推車到宇宙飛船，從原始聚落的茅屋到摩天大廈，人類在創造過程中，“每改變一步原始自然，自然界中就有一部分存在物被轉變為人化自然”，[6]從而不斷改變著人類的對象世界，尤其是知識作為前人認識世界的結晶，是“知識的創造者把對象世界用思維的形式提升出來，現實變成了思維的產物”，[6]邏輯地把對象世界展現給人們，具有了比實在世界更合乎人的思維需要的特性，為教育選擇知識、建構課程、預設方法等提供了支撐。以思維的形式所呈現的知識，既考慮再現對象世界時知識自身的邏輯，也考慮人自身的認知邏輯，使知識在教育實現過程中，既依靠人類所獨有的思維，又培養和提升著思維層次，鼓勵人們將創造力不斷物化到對象物中，使文化中的創造“基因”不斷豐富和鞏固。

對于個體而言，文化對于創造力的發展和培養的作用，需要通過“接觸交流，理解認同，融合建構”[1]等一系列的重要過程來實現，其中教育是實現創造力培養與發展的重要路徑。教育不僅為個人接觸交流奠定必要的知識基礎，決定著接觸交流的等級與檔次，而且開闊著個人的文化視野，決定著創造力的文化營養的豐富性。教育為個人建構了理解的層次，由于理解的層次實質上是思維層次的反映，思維層次是文化基因中“創造力”密碼的關鍵信息，理解層次越高，其對于不同文化的認同水平就越高，獲得的文化營養就越豐富。教育不僅幫助人們生成知識結構，而且使個人在自身的文化融合中實現優化，形成吸收各種文化的優良因素而融入自身所屬文化的優勢，使自身文化中的創造基因得到優化。

對于一個民族而言，其文化和創造力基因總被人們用各種成就來表征。世界上之所以普遍認為猶太民族是一個創造力豐富的民族，是因為占世界人口1%的猶太人，擁有占世界上17.6%的頂尖科學家，占世界上20%的諾貝爾獎獲得者，占世界上55%的國家象棋世界冠軍，占世界上50%以上的國際數學三項獎（博謝獎，斯梯爾獎，柯爾獎）和25%的菲爾茨數學獎，占世界65%的經濟領域克拉克獎。[7]有研究認為“猶太民族的獨特智慧在于，與世界上的其他民族相比，猶太人更具有熱愛學習的傳統文化和智慧”，[8]顯示了猶太人的創造力之源正是來自于文化，而這種文化正是源自猶太民族遷徙、流散的生存、生活方式下與世界各民族文化的融合，在文化的多樣性、擇優性過程中，形成了獨有的創造“基因”。中華文化的創造力基因的不同點在于，傳統的中華文化吸收融合了56個民族的優秀文化，多民族文化是其創造力之源，與世界更多民族文化的融合是保持和提升中華創造力的有效途徑。教育的開放性，就是要在促進各種文化交流、融合的過程中，提升人類的創造力。

三、教育的目的：在“自由”基因進化中促進人的全面發展

人的全面發展是人類永恒追求的美好理想，而自由則是人性及人的全面發展的最重要的特征，文化的自由性或者說人類創造文化的自由，不僅不間斷地促進著文化基因的進化，而且促進著人類對自由而全面的發展。

人在社會實踐中自由而全面的發展，是馬克思主義哲學中的重要命題，盡管從古希臘的柏拉圖、亞里士多德到文藝復興時期的夸美紐斯，從近代空想社會主義者歐文、傅立葉到現代西方教育家裴斯泰洛齊、斯賓塞等都提出或論述過人的全面發展，但只有馬克思是從社會、政治、經濟、哲學等更廣泛的范圍內闡述了人的全面發展，尤其重視“自由”在全面發展中地位和作用，深刻論述了自由勞動、自由發展與全面發展的關系。一般來說，“人的發展可分為適應性發展和自由性發展兩個層次、水平，適應性發展是指人為了生存不得不屈從于自然、社會片面的、強制的要求和全面的強制性要求發展自身；自由性發展是指人在一定程度上擺脫自然提供的物質生存條件限制和體力勞動、生產勞動的強制性，在很大程度上擺脫社會特別是政治統治的強制性，能比較自由地支配物質資料、空余時間，享受比較豐富的物質和精神文化，根據人的本質、需要比較自由地發展個人的興趣、才能”，“是馬克思所描繪的共產主義社會的那種把人性和社會要求完全和諧結合起來的自由全面發展”。[9]由于人類的發展是無限的，人對自由的追求是無限的，因此人對自身全面發展的追求也是無限的。

人類在追求自由而全面發展的過程中，并非簡單地屈從于自然和社會的強制的要求，“由人類的手所創造的人類頭腦底器官”，“物化的智力”，[10]促進人自身文化基因的進化，人類通過創造文化的自由，能夠把最具生命力的創造基因物化到創造物中，供后人在追求自由全面發展中分享和繼承，既體現出文化創造過程中的自由，也體現出文化的自由性與創造基因的依存關系。當然，文化的自由性還毫無疑問的體現在文化獲得和享用的自由、文化變革和發展的自由、學派文化的自由等方面，文化創造的自由和文化的自由性的存在，一方面表現為任何人不受任何歧視地享用、獲得任何文化，另一方面表現為在淘汰落后、腐朽、過時文化的過程中保證了文化生態的進化，從而為教育知識提供了強大的文化背景，為人追求自由而全面的發展提供了強大的支撐。

自由是人類的特有屬性，“只有人類——而且就因為它是一個有思想的動物——才有‘自由’”，[11]“自由”是人類文化基因中的特有基因，也有其進化的密碼。人類“自由”基因的進化，產生于選擇對象的關系中，“逃避對象帶給人的必然性，按照自我所理解的必然性展開自身，就是為了獲得自由”，“當解開了一種對象關系的束縛，同時就進入了另一種對象關系；當新的對象關系對人開始作用時，爭取自由的行動就開始了”，“整個人類的歷史就是不斷解開對象關系的歷史，就是自由與必然相互統一的歷史”，[6]人類無論是選擇原始自然、人化自然或者是能動自然當做對象物，其目的并不是為了使這些對象所帶給的必然性所左右，而是為了認識其必然性并應用所掌握的必然性而展開文化創造活動，獲得人類發展的自由，促進“自由”基因的進化，不斷的“由自由王國到必然王國”。

其實，教育的目的也是為了通過促進人的自由而促進人的全面發展。人在接受教育的過程中，一方面存在于與各種學科知識的對象關系中，學習并不僅僅是為了獲得人類認識各種必然性所積累的知識，而是為了獲得更高層次地認識各種必然性知識的自由，把最具生命力的創造基因物化到創造物中，使自身的“自由”基因得到進化；另一方面，人的受教育過程也存在于與他人的對象關系中，哲學上也把他人稱之為能動自然，即能動的對象關系，無論是存在于身邊的同學、老師、家長、朋友等，還是存在于思想中的知識創造者、學者、模范、英雄等，“是橫在個體面前的、總是引起個體重視的、能夠總和地喚醒個體的能動自然”，“就像鏡子一樣觀照到自己的偉大或渺小、美麗或丑陋、端莊或歪斜……”，[6]學習的過程實質上也是從他人身上獲得認識自身、發展自身的過程，學會合作、學會做人的過程，即獲得“自由”的過程；再一方面，人的受教育過程還存在于與社會的對象關系中，社會歷史、文化、政治、經濟等活動，學習的過程不僅僅是為了獲得人類社會歷史過程中生成和建構的各種規律性知識，同時還是為了獲得參與社會實踐和發現社會發展規律的過程，也是獲得社會“自由”的過程。人在教育中獲得和提升的自由，促進智力和體力潛能獲得充分和諧和自由發展，促進適應“由一個生產部門轉移到另一個生產部門的職能”的能力，促進道德精神和審美情感、豐富和充分自由和諧發展，即成為全面發展的人。教育中由自由的獲得和提升而促進的人的全面發展，鞏固和強化著文化基因中的“自由”基因，促進人類的進化。

教育是千秋大業，教育的目的和價值在于提升人的價值，把提升人的價值和素質作為直接目的的教育活動，不僅依賴人類特有的文化基因的進化，而且把提升的素質在人類復制自身基因過程中與遺傳線交叉，促進人類的進化，使人類一代一代更聰慧、更自由、更具創造力。

[1]張成武，肖慶順.論文化與創造力培養[J].教育研究，2015（5）：13-14.

[2]羅伯特·J·斯滕伯格.創造力手冊[M].北京：北京理工大學出版社，2005.

[3]Popper,K.R.,Conjecturec and Refutations,London&Henley:Routledge and Kegan Paul,c1963,p287.

[4]石中英.知識轉型與教育改革[M].北京：教育科學出版社，2001.

[5]S·阿瑞提.創造的秘密[M].沈陽：遼寧人民出版社，1987.

[6]唐震.接受與選擇[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9.

[7]劉洪一.創造力與文化——猶太民族的啟示[EB/OL].http://www.theory.southcn.com/c/2010-03-30.

[8]尼凱米亞·羅森伯格.猶太人為什么成功[M].天津：天津教育出版社，2013.

[9]郝文武.教育哲學[M].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2006.

[10]馬克思.政治經濟學批評大綱（第三分冊）[M].北京：人民出版社，1963.

[11]黑格爾.歷史哲學[M].北京：三聯書店，19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