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現蒙太奇在今敏動畫作品中的應用

韓潔，張超

（1.山東建筑大學藝術學院，山東濟南 250101；2.山東藝術學院傳媒學院，山東濟南 250300）

表現蒙太奇在今敏動畫作品中的應用

韓潔1，張超2

（1.山東建筑大學藝術學院，山東濟南 250101；2.山東藝術學院傳媒學院，山東濟南 250300）

表現蒙太奇是以表現思想、揭示涵義、傳達感情、引發聯想為目的的一種蒙太奇類型。它作為重要的電影語言，與敘事蒙太奇同為結構影片與組接鏡頭的方式與手段。今敏是一名獨特而重要的作者型動畫導演，其動畫作品以復雜的表現手法和對角色內心世界的刻畫而備受關注，這與表現蒙太奇的應用密不可分。分析今敏動畫作品中頗具代表性的表現蒙太奇實例，可以發現其具體應用技巧包括：通過隱喻蒙太奇刻畫人物精神世界，通過積累蒙太奇渲染情緒氣氛，通過對比蒙太奇揭示角色處境，通過抒情蒙太奇創造意境。

表現蒙太奇；敘事蒙太奇；今敏；動畫

今敏（1963－2010）是日本動畫界一位優秀而獨特的導演，其動畫作品以嫻熟的電影手法著稱。雖然在其短暫的一生中只創作了《未麻的部屋》、《千年女優》、《東京教父》、《盜夢偵探》四部動畫電影以及《妄想代理人》一部電視動畫，今敏仍以其強烈的個人風格躋身一流動畫導演之列。今敏的作品并不滿足于僅僅講述一個曲折離奇的故事，而是致力于表達角色復雜矛盾的內心世界和強烈的欲望情感，表現蒙太奇在其中的應用對于作品風格的形成具有極為重要的意義。

蒙太奇是電影語言最獨特的基礎，是電影的媒材結構方式。馬塞爾·馬爾丹在《電影語言》一書中將蒙太奇按照其目的分為敘事蒙太奇和表現蒙太奇兩類。敘事蒙太奇是將鏡頭按照時間順序或者邏輯順序組接在一起，其目的是推動劇情的發展。而表現蒙太奇則以鏡頭的并列為基礎，通過兩個或幾個畫面的沖突產生一種直接而明確的效果，意圖以蒙太奇手段自身來表達思想或者感情。表現蒙太奇不同于敘事蒙太奇以化解自身存在感、使觀眾將注意力集中于劇情本身為目的，而是“致力于在觀眾思想中不斷產生割裂效果，使觀眾在理性上失去平衡”[1]，從而實現傳達導演思想和影片更深層涵義的意圖。表現蒙太奇具有三個重要的屬性：1.表現蒙太奇和敘事蒙太奇同為影片結構方式和鏡頭組接方法。2.表現蒙太奇存在于兩個或兩個以上鏡頭的并列中，單個鏡頭內部的表意因素并不屬于表現蒙太奇的范疇。3.表現蒙太奇的目的是表意而不是敘事，其作為傳達思想和表現情感的重要方式，是敘事蒙太奇的重要補充。表現蒙太奇的形式多種多樣，本文主要探討隱喻、積累、對比、抒情等幾種表現蒙太奇的作用與應用技巧。

一、通過隱喻蒙太奇刻畫人物精神世界

隱喻就是通過畫面的并列在觀眾的思想上產生沖擊，從而使觀眾看懂并接受導演有意圖的通過影片表達的思想。[2]在這些并列的畫面中，通常前一個畫面含有一定的戲劇元素，后一個畫面即帶有隱喻涵義的畫面則可能來自于劇情本身，也可能與劇情無關。與劇情無關的隱喻畫面在蒙太奇誕生早期使用的較為頻繁，尤其在蘇聯蒙太奇學派的一系列影片中。如《戰艦波將金號》將等待進攻的士兵面部鏡頭與停轉的機器鏡頭并列；《罷工》將遭遇沙皇士兵槍殺的工人與屠宰場中被宰割的牲口的鏡頭并列；《十月》將克倫斯基與拿破侖像對列的著名鏡頭……這一類隱喻鏡頭意圖明確，然而在畫面構成上由于與劇情無關，往往給人造成突兀和刻意的印象。當下的影片在處理此類情況時較少采用這種過于“明顯”的方式，而是盡量將隱喻畫面與劇情做一些聯結和過渡。

（一）為隱喻鏡頭賦予劇情涵義

在《千年女優》中曾三次出現蓮花的空鏡頭，以

蓮花來象征千代子純潔的內心。影片采取了通過畫面中人物對白將蓮花引出的方式，并為蓮花安排了“千代子的庭院”這樣一個現實中的環境，因此蓮花的出現不再是孤立而突兀的，它是存在于劇情空間中的一個實體。而蓮花第二次、第三次出現的時候即便沒有劇情提示，觀眾也能夠順暢地接受和理解。通過這種反復出現的安排拓展了其功能，明確地表現了導演精心安排的隱含意圖：蓮花是作為千代子精神世界的象征符號而存在的。

《千年女優》中同樣反復出現的白發老嫗也采取了類似的手法:白發老嫗第一次出現于“公主解救城主”的戲中戲劇情里，此時她的隱喻意圖并不明顯。而白發老嫗其后的每一次出現都與不同階段千代子內心的掙扎與絕望有關，直到最后老嫗身份揭曉——她就是千代子自身，此時白發老嫗作為千代子“心魔”的象征意義得以完整的呈現。同樣類似的還有《盜夢偵探》中的玩偶，它一方面是律子等人追蹤日森的線索，另一方面出現在日森死亡的鏡頭之后，暗示了日森作為理事長傀儡的身份。

（二）使用鏡像畫面

鏡像是指以鏡子或能夠反射光線的光滑表面為載體，用鏡中影像作為畫面造型元素，以表現想像、幻想、夢境等。利用鏡像賦予畫面隱喻功能是今敏動畫作品的重要特征之一。鏡像是現實的反映、是內心的映射，它體現了今敏對于“現實與虛幻”這一命題的觀點。今敏作品中的鏡像畫面主要有以下特點：

1、鏡像來源于畫面中原有的物像。如《未麻的部屋》中虛擬的鏡像未麻恰恰身穿第一場告別演出時真實未麻的服裝，這使得鏡像具有了一定現實基礎，并非憑空出現的與現實完全無涉的內容。

2、鏡像畫面是重復出現并經過精心策劃的。《未麻的部屋》中的鏡像未麻出現了八次之多，并最終通過真實未麻、鏡像未麻和留美扮演的未麻的追逐段落使全片達到高潮。鏡像未麻第一次出現在未麻回家的地鐵車窗玻璃上，此時未麻剛剛同意了出演強暴戲，通過鏡像未麻說出“我絕對不演！”這句話表現未麻內心矛盾掙扎的心情。其后每當未麻出現情緒波動、壓力過大、自我懷疑等心理活動時，鏡像未麻都會出現，代表著未麻與心中另一個自己進行對抗，是角色矛盾和復雜的內心世界的體現。

3、鏡像出現的方式多種多樣，一旦出現便擁有獨立人格和自由行動的能力。仍以《未麻的部屋》為例：鏡像未麻的出現方式有鏡子、車窗玻璃、電腦屏幕以及畫面內部蒙太奇等。值得一提的是畫面內部蒙太奇，地鐵在行駛過程中，前景是倚靠在車窗上的未麻，其后是車窗玻璃映射的影像，背景是黑夜中的燈光與樓房。隨著窗外通過一輛紅黃相間的列車，身穿鮮艷服裝的虛擬未麻代替原本真實的鏡像出現了。這一切發生在一個鏡頭之間，但實際上達到了通過畫面切換才能實現的效果。虛擬的鏡像未麻自鏡中出現，但并不在鏡中結束，她游移于現實世界中，不斷與真實的未麻產生交流與互動。

二、通過積累蒙太奇渲染情緒氣氛

積累蒙太奇是將若干個性質相同的鏡頭并列組接在一起，以達到渲染情緒氣氛、強調畫面涵義的目的。中國古典詩歌中的意象并置與電影中的積累蒙太奇手法有相似之處，如“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古道西風瘦馬。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通過多個意象并置組合的方式勾勒出一幅蕭索凄清的畫面圖景，表達了游子的思鄉之情。在電影藝術中，積累蒙太奇同樣是通過多個具有相似屬性的單一鏡頭的并置，起到了營造“情緒場”、加強整體氣氛的作用。對積累蒙太奇而言，首先鏡頭之間要具備同質性，這種同質性可以體現在畫面造型、運動方式或者情緒內涵上；其次，鏡頭的累積最終要實現1+ 1>2的效果的極大提升。

今敏動畫作品中的積累蒙太奇采取了相當靈活多變的方式，以下兩種較有代表性：

（一）通過不同時空鏡頭并置和相似性遞進營造情緒場

在今敏的動畫作品中，奔跑的鏡頭對列是一種重要的表現手法，《未麻的部屋》、《千年女優》、《盜夢偵探》中都多次出現女主角奔跑的段落，多個奔跑的鏡頭的并置，形成如同排比句一樣的強化修辭效果。但是今敏并不滿足于單純的相似鏡頭對列形成的積累，而是將時空因素與相似鏡頭糅合在一起，產生了更加豐富與激烈的遞進效果，營造出了如同交響樂般的情緒場。例如，《千年女優》后半段千代子拿到多年前鍵君寫的信之后百感交集，離開片場只身前往北海道。從千代子在車站摔倒開始，不同時空的千代子摔倒、奔跑、開門、跳車的鏡頭與現實時空千代子的類似動作穿插出現，以情緒為依據剪輯在一起，將千代子百感交集的內心狀態演繹得淋漓盡致。

（二）通過鏡頭沖突與重復的結合營造情緒場

鏡頭沖突是愛森斯坦蒙太奇理論的核心。愛森斯坦認為，蒙太奇是由兩個元素的沖突而涌現出某

一概念。在進行鏡頭組接時，要完全拋棄鏡頭的邏輯，只要它們具有足夠的感染力，組合在一起能夠產生某種合乎主題的巨大效果便是成功的蒙太奇。他還認為，通過前后兩個鏡頭的對立和沖突，打破敘事蒙太奇的傳統框架，才能夠為表現蒙太奇開辟道路。[3]

在《未麻的部屋》中，攝影師被殺一場戲便采取了沖突鏡頭對列與重復相結合的手法。首先是未麻刺殺攝影師的全景鏡頭，接下來是中景的相同動作，再接下來反打近景的相同動作，這三個鏡頭的相似性積累渲染了“血腥與恐怖”的氣氛；之后出現的一系列未麻的裸照鏡頭揭示了攝影師被殺的緣由，與前面的鏡頭形成因果關系；再接下來，隨著未麻刺殺的動作噴出的血跡，出現了一個濺上血的佛像鏡頭，這個鏡頭與之前的各個鏡頭形成了明顯的沖突與對立，慈悲的佛像與殘忍的刺殺場面對照產生了強烈的反諷。佛像共出現了五次，時間漸次縮短，節奏漸次加強，同時與刺殺的鏡頭、裸照的鏡頭快速交叉，重復出現，營造出視覺上強烈的沖擊，實現了情緒的累積與極大宣泄。

三、通過對比蒙太奇揭示角色處境

對比蒙太奇是在上下兩個鏡頭之間，通過內容或者形式上的相反或相對來產生鮮明的對照，強調兩者之間的本質區別，使得各自的特征得到擴大和加強。[4]提起對比蒙太奇，最常見的例子是寒風中瑟縮發抖的饑餓的孩子與壁爐前腦滿腸肥的富人的畫面對列產生對比效果，然而這種對比蒙太奇由于使用頻繁和流于表面逐漸被摒棄了。今敏的動畫作品則選擇了聲畫對比和色彩影調對比的方式來表現人物復雜的、微妙的、奇異的處境。

巴拉茲說：“蒙太奇是可見的聯想。”在影片中，當角色處于復雜的處境時，直截了當的做法往往會起到反作用，將那些無法明說或者不適合明說的狀況通過對比的方式使觀眾產生聯想，能夠達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一）聲畫對比

聲畫對比通過聲音與畫面的錯位形成對比效果。電視動畫《妄想代理人》的第四集，警察蛭川為了湊齊付給黑社會的錢開始干起了搶劫的勾當，各種搶劫的畫面卻配合了蛭川喜歡的漫畫《男人之路》中主角的獨白。《男人之路》塑造了一個鋤強扶弱的高大英俊的男性形象，與蛭川的所作所為全不相符，但正是這種反差強化了蛭川為自己尋找的借口的荒誕與可笑，使人看過之后忍俊不禁。

（二）光影與色彩的對比

《東京教父》講述了幾個流浪漢撿到嬰兒并找到其親生父母的故事。影片的背景是寒冷的冬天，畫面影調以冷暗藍灰為主，而當三人撿到嬰兒之后，屋內溫暖的光線形成以黃褐赤為主的暖調子，使人對嬰兒的處境感到安心，也表現出三人在撿到嬰兒之后內心的快樂與溫暖。影片結尾時，偷走嬰兒的幸子抱著嬰兒意圖跳樓，畫面中陰冷黑暗的藍灰色調如同幸子悲慘的命運一般，而隨后趕來的阿金與阿花將嬰兒救起后，遠處的天邊朝陽帶來了溫暖明亮的影調與色調，預示著圓滿的結局。

四、通過抒情蒙太奇創造意境

抒情蒙太奇也叫詩意蒙太奇，它通過前后畫面的組接營造意境，借景抒情，借物抒情，經常與背景音樂結合使用。

在《千年女優》中，千代子在倉庫里聽鍵君為自己描述老家北海道的美麗風光，千代子的正面中景疊化為北海道一望無盡的雪原，鏡頭再次疊化出現了畫架前的鍵君和站在鍵君身旁的千代子，北風吹過，千代子回頭之后，畫面又疊化回到相似構圖的倉庫中。這組鏡頭是千代子對鍵君愛慕之情的體現和對未來美好生活的想像。而影片結尾時出現在如同雪原一般白茫茫的月球上的畫架，以及遠去的鍵君，則表現了千代子無比惆悵的心情。白茫茫的雪原、畫架和鍵君成為營造千代子感情世界的重要物像，創造出了優美空靈的意境，是千代子一生追尋的目標。

普多夫金曾說過：“蒙太奇與思考是不可分割的，有分析性的思考，批判性的思考，還有綜合、聯結與概括性的思考……蒙太奇就是要創造性地表現生活，闡釋現實生活中各個現象的聯系。”[5]今敏動畫作品廣泛地運用了表現蒙太奇的應用方式與技巧，這對中國動畫作品的創作有一定啟發。

[1][2][法]馬塞爾·馬爾丹.電影語言[M].北京：中國電影出版社，1980.108.70.

[3]鄧燭非.蒙太奇原理[M].北京：北京廣播學院出版社，1988.26.

[4]酈蘇元.電影常用詞語詮釋[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1985.65.

[5][蘇]普多夫金.普多夫金論文選集[M].北京：中國電影出版社，1962.141.

(責任編輯：范振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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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95—7416（2015）06—0134—03

2015-11-03

韓潔（1979-），女，山東煙臺人，電視藝術學碩士，山東建筑大學藝術學院講師。張超（1977-），男，山東濟南人，美術學碩士，山東藝術學院傳媒學院講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