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凱
(遼寧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遼寧沈陽110036)
《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中異化勞動與私有財產關系的性質
李凱
(遼寧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遼寧沈陽110036)
在《手稿》中,馬克思認為資本主義私有財產是私有財產的完成形式,異化勞動理論是對資本主義私有財產的本質的說明,亦是對私有財產的一般本質的說明。把異化勞動理論看成是對私有財產的起源的說明不符合《手稿》的內在邏輯。異化勞動理論的思辨性和形而上學性不適合作為解讀私有財產起源的理論框架和方法。
異化勞動;私有財產的本質;私有財產的起源
馬克思很早就開始關注私有財產問題,在《萊茵報》時期,他就遇到了要對物質利益發表意見的難事,觸及了物質利益在社會生活中的作用問題。之后,馬克思從社會退回書房,為了解決自己的苦惱,他開始批判黑格爾的法哲學。在黑格爾看來,國家支配私有財產,長子繼承制就是證明。馬克思卻指出,政治國家是建立在私有財產基礎上的,不是國家支配私有財產,而是私有財產支配國家,長子繼承制是土地私有制本身的結果;在與鮑威爾爭論猶太人解放的問題時,馬克思提出,宗教其實是根源于社會生活的,因此猶太人的解放不在于簡單地擺脫宗教,而是在于消滅宗教的現實生活基礎;在《德法年鑒》時期,馬克思研究了斯密和薩伊的經濟學著作,并且讀到了恩格斯的《國民經濟學批判大綱》,稱贊它是內容豐富的獨創性著作。在《國民經濟學批判大綱》中,恩格斯的探討重在指出國民經濟學的內在矛盾,指明這些矛盾的根源在于私有制,而“經濟學沒有想去過問私有制的合理性的問題”[1]57。可以說,《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以下簡稱《手稿》)對私有財產的研究是此前理論思考和探索的繼續。在這部著作中,馬克思對私有財產的研究的特點是,把私有財產與異化勞動結合在一起討論。這樣,異化勞動與私有財產的關系問題成了《手稿》中重要的理論問題。針對這個問題學者們提出了眾多的解釋,莫衷一是。
第一類理解認為,馬克思在《手稿》中對異化勞動與私有財產關系的說明是起源性說明,即異化勞動理論解說了私有財產的歷史起源。這類理解有以下幾種變體。第一種解釋認為,異化勞動導致了私有財產的產生,是私有財產的原因,理由是馬克思在《手稿》中明確說:“異化勞動是私有財產的直接原因。”[1]167第二種解釋與第一種相反,認為私有財產導致了異化勞動的產生,是異化勞動的原因,因為私有制造成了勞動和勞動條件的分離,才使勞動成為異化勞動。這樣才能合乎邏輯地推出隨著私有財產的消失,異化勞動也將消失的結論。如果異化勞動是私有財產的原因,那么隨著私有財產的消失,作為原因的異化勞動并不能相應地消亡[2]47。第三種解釋試圖調節以上兩種對立觀點。很多學者認為,私有財產是異化勞動的結果,但是一旦私有財產產生,它與異化勞動的關系就成了辯證的因果關系,亦即互為因果的關系[3]123。
可是辯證的因果解釋并不能令所有人滿意。一些日本學者認為,《手稿》“異化勞動和私有財產”這一節是循環論證。近來國內一些學者以文獻考證和文本解讀為基礎,對循環論證說進行了質疑,并提出了破解循環論證的新的理論說明。有學者區分了兩種異化勞動和兩種私人所有,馬克思的論證思路是“異化勞動I→私人所有I→異化勞動II→私人所有II”。其含義是“一般的人類勞動帶來了基于自我勞動基礎上的私人所有,這種私人所有又帶來了屬于他人的異化勞動,而這種異化勞動最終產生出了資本主義的私人所有。”[4]64有學者提出通過區分異化勞動和外化勞動來說明私有財產的起源,認為《手稿》筆記本I中的異化勞動和外化勞動是不同的兩個概念,私有財產源于外化勞動,即勞動過程本身。在資本主義私有財產的統治下,勞動外化表現為異化[5]69-75。
第二類理解認為,在《手稿》中,馬克思不是用異化勞動說明私有財產的歷史起源,而是說明私有財產的本質。有學者認為,提出異化勞動和私有財產誰在先的問題是不正確的,在青年馬克思那里,兩者在某種意義上是同等的[6]62。還有的學者則明確地提出,馬克思在《手稿》中要討論的問題不是私有制的歷史起源問題,而是它的本質和內容,異化勞動與私有財產是同一事物的兩個不同方面。從上下文看,當馬克思說異化勞動是私有財產的原因、根據時,并非指兩者在時間上的先后關系,而是就私有財產的本質屬性及其存在內容而言的[7]5。
第三類理解試圖結合前兩種觀點。如有學者區分了“現實層面”和“本質層面”,認為在前一個層面上,異化勞動與私有財產互為因果關系,在后一個層面上,異化勞動是私有財產的本質,私有財產是異化勞動的外在表現。這是一種解釋學意義上的解釋與被解釋的“邏輯”關系,不是發生學意義上的引起與被引起、產生與被產生的“時間”關系,是本質與現象的關系,不是原因和結果的關系[8]54。
這三類解讀對于我們理解異化勞動和私有財產的關系提供了許多有益的幫助,可是它們對如下三個關鍵問題都未能給予充分地論證、反思:第一,馬克思在《手稿》筆記本I中所討論問題到底是什么,是私有財產的起源,還是私有財產的本質。第二,如果馬克思的問題是私有財產的本質,那么他是如何建立起異化勞動和私有財產的內在的本質性的關聯的。第三,異化勞動理論是否適合作為私有財產起源的理論說明。下面我們將回答這三個問題。
首先,在馬克思看來,國民經濟學試圖從私有財產說明經濟規律,可是國民經濟學沒能對其理論前提,即私有財產做出合理的解釋。一方面,國民經濟學把財富的本質設定在人自身中;另一方面,它又把抽象的勞動看成人的本質。這樣,一般性的、抽象的勞動就成了財富的本質。在理論上,勞動是財富的本質,而在現實中,勞動者沒有財富,非勞動者卻擁有財富。馬克思評論道,國民經濟學給私有財產提供了一切,沒有給勞動提供任何東西。這樣,國民經濟學未能合理地說明私有財產的本質,而只是把應該加以說明的私有財產假定為事實,進而置身于一種虛構的原始狀態。而這種虛構的原始狀態什么問題也說明不了。那么,對私有財產的歷史起源進行說明是否就能夠改正國民經濟學的錯誤了呢?不是這樣的。馬克思關注的問題是資本主義經濟的運行規律,私有財產的歷史起源與這個問題的關聯不大。在馬克思看來,只有把握了私有財產的本質,才能說明這些經濟規律是如何從私有財產的本質中產生的,才能合理地說明經濟規律的必然性。
其次,在《手稿》筆記本I里討論異化勞動和私有財產時,馬克思沒有必要提出私有財產的起源問題。因為,此時的馬克思已經對私有財產的不同歷史形式及其發展歷史有了相當程度的理論認知。在寫作《手稿》“異化勞動和私有財產”之前,馬克思論述了封建地產向工業資本過渡的歷史過程,這是舊貴族沒落,新貴族形成的過程,是封建地產褪去神學的、政治的、人格的外觀成為單純的資本的過程,是封建的人與人的關系簡單化、透明化為剝削與被剝削的經濟關系的過程。因此,在討論異化勞動理論時,馬克思需要解決的問題不是私有財產的起源,而是其本質。
最后,假設《手稿》里的異化勞動理論是對私有財產起源的說明,那么在理解《手稿》的相關論述時會出現困難。在論述異化勞動理論之前,馬克思說明過地產向工業資本的過渡。在討論過異化勞動理論之后馬克思重復并充實了這一理論觀點。例如,在《手稿》筆記本III,馬克思論述道,地產是私有財產的第一個歷史形式,工業資本是私有財產的完成了的客觀形式,這時私有財產才以最普遍的形式成為了世界歷史性的力量。如果馬克思認可了異化勞動理論是從新角度對私有財產起源的新的理論說明,那么如何解釋在《手稿》筆記本II和筆記本III討論私有財產發展歷史時,馬克思沒有使用異化勞動理論,而是仍然延續了之前的觀點?可見,馬思本人并未把異化勞動理論作為對私有財產的歷史起源問題的回答。
《李仲文女》《馮孝將子》兩篇小說,一以悲劇結束,一以喜劇告終。推其原因,都不在當事人,而實取決于雙方的家長,客觀上反映了當時家長對男女婚姻的支配決定權。湯顯祖則汲取這二個故事的精神,推陳出新,創作了《牡丹亭》傳奇,塑造出杜麗娘這個帶有悲劇與喜劇兩重性的形象。湯顯祖所謂“予稍為更而演之”,顯然是自謙之詞。他所說的“仿佛”,正表明不是機械地照搬原來的傳說故事。
如何把握私有財產的本質呢?馬克思認為,資本主義私有財產形式是歷史上私有財產的完成形式,此時,私有財產的秘密、本質才會暴露出來。因此,對資本主義私有財產的本質的揭示,就是對私有財產一般本質的說明。馬克思從異化勞動出發說明私有財產的本質。
1.工人與其產品異化
馬克思是從當前的經濟事實出發的,他這樣描述到:“工人生產的財富越多,他的生產的影響和規模越大,他就越貧窮。工人創造的商品越多,他就越變成廉價的商品。物的世界的增值同人的世界的貶值成正比。”[1]156可見,工人的勞動產品成了在工人之外,不依賴于工人的獨立力量,并且是與工人相對立的存在。馬克思從這種現象得到了第一個規定:工人與其產品的異化。
2.工人與其勞動異化
異化不僅僅表現在產品的異化中,而且表現在生產行為中,表現在生產活動本身中。我們不僅可以通過對現實勞動狀況的概括得出這一規定,而且我們也可以從第一個規定——勞動者與勞動產品異化——中推論出勞動的異化。因為,產品不過是生產的總結,如果產品是異化的,那么生產活動必然是異化的,勞動產品的異化不過是總結了勞動活動本身的異化。前一個規定談的是物的異化,這個規定說的是工人和自己活動的異化,是自我異化。
3.人的類本質
4.工人與人的類本質異化
異化勞動,如前所述,奪去了工人的無機身體,奪去了自然界,把生命活動變成了維持生命存在的手段,從而也奪去了工人的類生活。總之,異化勞動破壞了工人與自然、自身的統一關系,工人同自己的類本質異化了。
5.工人與非工人異化
馬克思繼續分析到,人對自身的關系只有通過人對他人的關系才能得到實現和表現,也就是說,一個人對自己的產品、自己的生產活動的關系,也體現了他人對他的產品、生產活動的關系,以及他與這個他人的關系。如果一個人對自己的勞動產品的關系是外在的、異化關系,那么這意味著他人是這一產品的主人;如果一個人把自己的生產活動看成是不自由的、異化的活動,那么這意味著他人在支配他、壓制他、強制他進行生產活動;如果一個人與自己的產品、勞動的關系是異化的,那么這意味著他與占有、支配他的產品、勞動的人也是異化的關系。
6.非工人(資本家)與產品、勞動和工人的異化
那么,在現實中這種人與人相異化的具體表現是什么樣子呢?工人的產品、生產活動不屬于工人,當然也不會屬于神和自然界,按照上面的分析,工人的產品和活動屬于與工人相異化的他人、非工人,這個非工人就是資本家,他占有、支配工人的產品和勞動。工人與資本家之間的關系是一種異化的關系。在工人那里表現為異化活動的東西,在資本家那里都表現為異化的狀態;工人在生產中的實踐態度,在資本家那里表現為理論態度;資本家做的對工人不利的事情,他對自身卻不做。
7.私有財產是勞動和資本的矛盾關系,是異化勞動的物質概括和表現
馬克思從工人的角度出發,以產品異化為起點,得到了異化勞動的規定,論述了異化勞動理論的基本內容:一方面是工人對產品、勞動、非工人的異化關系;另一方面是資本家對工人、工人的勞動產品、工人的勞動的占有、支配關系。可見,異化勞動理論闡明的是工人與資本家之間,勞動與資本之間的對立關系。馬克思說,這樣,“我們通過分析,從外化勞動這一概念,即從外化的人、異化勞動、異化的生命、異化的人這一概念得出私有財產這一概念”[1]166。也就是說,私有財產是異化勞動的物質的、概括的表現。馬克思認為,只有把私有財產理解為“作為對財產的排除的勞動,即私有財產的主體本質,和作為對勞動的排除的資本,即客體化的勞動”[1]182之間的矛盾關系,才真正地理解了私有財產。因此,資本主義私有財產的本質就是勞動與資本的對立,這亦是私有財產的一般本質。在資本主義社會中,勞動和資本之間的矛盾關系就是“工人對勞動、對自己的勞動產品和對非工人的關系,以及非工人對工人和工人的勞動產品的關系”。[1]168
總之,在《手稿》中,異化勞動理論與私有財產之間的關系是內容和形式的關系,異化勞動闡明了私有財產包含的人與物、人與自身,以及人與他人之間的關系,私有財產是這些內容的外在的、物質的表現形式。
首先,把異化勞動理論作為對私有財產起源的說明,受到了通常的因果觀念的影響。一般講來,原因和結果是指一個事物與另一個事物的引起和被引起的關系,原因是起引起作用的,結果是由原因引起的,并且原因往往是在結果的前面。因此,這種因果概念隱含著對事物存在時間的先后順序的判斷。所以,當我們以通常的“原因”與“結果”關系去理解異化勞動與私有財產的關系時,就會不自覺地從時間的先后順序上去理解兩者的關系。這樣異化勞動與私有財產關系的問題,就如同先有雞還是先有蛋的問題一樣,是一個難以回答的問題。起源性解讀就陷入了這種困境。從對文本的內在邏輯關系的判讀中,從對馬克思的實際論說過程的辨析中,我們可以看出,馬克思討論的問題以及對問題的回答都不是從時間上、起源上提出問題、回答問題的。
其次,通過區分外化和異化、異化勞動的不同形式來說明異化勞動和私有財產的起源性關系是不合適的。異化和外化的差別是學者們區分原始的異化勞動和后來的異化勞動,區分外化勞動與異化勞動的依據。在《手稿》中,馬克思往往并列地使用異化和外化這兩個概念,有時他賦予外化概念另一種意義,“用于表示交換活動,從一種狀態向另一種狀態轉化,就是說,用于表示那些并不意味著敵對性和異己性的關系的經濟現象和社會現象”[1]784。當然,外化和異化概念確實有著這種區別,嚴格講來,異化勞動與外化勞動應該是兩種不同的勞動形式。但是,在《手稿》討論異化勞動與私有財產關系的語境中,異化勞動與外化勞動并非像學者們所認為的那樣,分別指稱著歷史上先后存在的兩種不同的勞動形式。我們通過閱讀馬克思的論述就能認識到這一點。例如,馬克思說:“通過異化的、外化的勞動,工人生產出一個對勞動疏遠的、站在勞動之外的人對這個勞動的關系”。[1]166在這里,異化勞動和外化勞動通指資本主義私有制下的勞動形式。如果我們做出區分,認為外化勞動和異化勞動、原始的異化勞動和后來的異化勞動是歷史上先后存在的兩種不同的勞動形式,那么,這種區分實際上是肯定了一種原始的勞動形式,而這種勞動形式是一種虛構的原始狀態,是一種理論的構建,不是歷史事實。所以,通過區分異化勞動的不同歷史形式來說明其與私有財產歷史關系是不合理的。
最后,異化勞動理論作為觀察、解釋歷史的理論和方法,具有思辨色彩和形而上學性質,從本質上講,是一種唯心主義歷史觀,它并不適合說明私有財產起源這個現實的歷史問題。在從異化勞動概念分析出私有財產概念的過程中,馬克思提出了人的類本質概念,即“自由自覺的活動”。這個概念顯然是對人的本質的理想化理解,是一種理論懸設,并沒有現實與之對應,它仍然帶有抽象的、理想化的性質。異化勞動理論也沒有擺脫人的本質異化和復歸的人本主義模式。異化勞動理論固然在馬克思思想發展過程中、在唯物史觀的形成過程中的作用不可低估,但是它畢竟與歷史唯物主義的研究方式有著質的區別。在唯物史觀創立之后,馬克思已經自覺地與這種以思辨哲學回答現實歷史問題的方式劃清了界線。馬克思把思辨哲學把握世界的方式形象地描述為從天國降到人間,而合理的方式恰恰相反,應該是從人間上升到天國。這是兩種不同的研究線路,前者是從超驗的規定下降到經驗的具體,后者是在經驗中進行提煉、概括和理論說明。如果把異化勞動理論作為理解私有財產的起源的理論框架,那么它可以表明私有財產起源的非人道性,但是對于我們真正地理解、把握私有財產起源的實際情況沒有過多的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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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0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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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凱,男,遼寧阜新人,遼寧大學講師,哲學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