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讀“l(fā)ame”的一課

胡子宏

自從兩歲那年一場重病奪去了我健全的左腿后，小兒麻痹癥就開始成為我生活的羈（jī ）絆。等終于能夠靠拐杖支撐起自己的身體走路時，我又發(fā)現(xiàn)，我一斜一歪的姿勢常常引起同學們對我有意無意的歧視。

我一天天地成長起來。我皮膚白皙（xī），我的雙眸（móu）清澈明亮，我的笑嫵媚動人。這些都是同學們說的。可對于一個女孩子來說，有什么比缺乏健全的雙腿更讓人痛苦的呢？我不敢穿裙子，不敢大步地走，甚至在雨天路滑時，我還要重拾早在上小學時就扔掉的拐杖。我怎么能比得上那些四肢健全的同學們呢？好在我是一個勤奮的女孩，我的成績在班上乃至全年級都是第一名，但這并不能消除我的自卑和別人對我的歧視。我心靈深處常常沮喪到極點，直到初三時，一節(jié)英語課改變了我一直沮喪的心情。那節(jié)課其實是很普通的一課，當時我任班里的學習委員，每篇課文我都先預習，憑自己的勤奮，我早已將老師即將講解的新課熟讀許多遍了。可是那篇課文是講一匹駱駝——偏偏是一匹瘸駱駝，那個lame（瘸子）的單詞使我的心狂跳不已。我仿佛感到：自己高高的身軀偏偏攤上一條瘸瘸的左腿，就像瘸駱駝。我不敢想象王老師帶領(lǐng)全班同學讀那個英語單詞時，定會有許多同學把目光投向我這個“瘸駱駝”。我的心緊張地跳著，晚上睡覺前都淌出了痛苦的淚水……

令我膽戰(zhàn)心驚的英語課終于來臨了。預備鈴剛剛響過，王老師就來到教室，鎮(zhèn)定地站在講臺上。未等班長喊“起立”，王老師就說：“同學們，今天要講新課。糟了，我忘記帶備課本了，還有五分鐘，來得及。學習委員和課代表，麻煩你們到我宿舍，把我的備課本拿來，好嗎？”我和課代表王穎出了教室，去王老師的宿舍。王老師的宿舍很亂，我們找了好一會兒，才在一堆書本中找到了他的備課本。

在回教室的路上，我的心怦怦直跳起來。“l(fā)ame”（瘸子），等會兒，王老師肯定要讀這個單詞了，那么多同學肯定得嘲笑我。王穎拿著課本，一言不發(fā)，我們又回到教室。

王老師說了句謝謝，我們就回到座位上。我的臉火辣辣的，心狂跳不已。我記不清王老師講了些什么，我的心在念叨著：“l(fā)ame（瘸子），我是瘸子。”

王老師和同學們一遍遍地讀單詞，除此之外，教室里沒有其他聲音，沒有我事先想象的哄笑。我慢慢地抬起頭，打量著周圍的同學，大家都在專心致志地跟王老師讀單詞，其他什么都沒發(fā)生。慢慢地，我也張開口跟王老師朗讀單詞了。

終于我發(fā)現(xiàn)，王老師沒有讀“l(fā)ame”，每一次他都跳過這個單詞，似有意又似無意……

終于，難挨的一課結(jié)束了。王老師布置了作業(yè)，像平常一樣，叮囑我和課代表及時把同學們的作業(yè)送到他的辦公室。

第二天晨讀課時，我的心又開始忐忑（tǎn tè）不安起來，晨讀課上同學們都要說英語，還會有“l(fā)ame”。可是，那天晨讀課，教室里靜悄悄的，同學們沒有一個人讀英語單詞和課文，沒有一個人讀“l(fā)ame”……

再上英語課的時候，我常常偷偷凝視王老師，他那么英俊、高大，他還那么善良，尤其是他沒有讀“l(fā)ame”。從此，我的英語成績穩(wěn)穩(wěn)地在年級中排名第一，我又開始穿裙子、跳皮筋了。不僅如此，我每科成績都更加出色，甚至在節(jié)體育課上，我的擲鉛球成績排到了女生的第七位……

五年后，我考上了北京那所眾所周知的大學。

又過了五年，在一次同學聚會上，我和丈夫遇到了也是夫妻成雙的王穎。這時，我已是一所專科學校的英語教師，丈夫高大英俊，是一家化工廠的工程師。談笑間，我們回憶起少年往事，不由得談到王老師，我又想到那個“l(fā)ame”的單詞。王穎說：“你知道嗎，那節(jié)課是王老師事先安排好的，他對我講過，你的肢體殘疾了，但關(guān)鍵是你的心靈也受到了打擊，那個單詞肯定會影響你的情緒。在我們?nèi)ニ奚崛湔n本的10分鐘里，王老師領(lǐng)著同學們學了‘lame，而且共同約定領(lǐng)讀單詞時不再讀‘lame，第二天晨讀時也不要讀英語課文……”

啊，原來如此，我的淚水“嘩嘩”地淌出來。“l(fā)ame——lame——”，那節(jié)課的情景在我頭腦中過了個遍。命運曾一度扼殺了我的活潑、我的健康，尤其是，它也一度扼殺了我健康的奮斗精神，折斷了我理想的翅膀。是王老師，是那節(jié)課，那節(jié)使我終生難忘的英語課，使我在征服命運時沒有跌倒，使我尋回了自信心，遠離了歧視和自卑的陰影。

那節(jié)課，嵌在生命深處，王老師教給我的不僅僅是知識，也賜給了我戰(zhàn)勝不幸命運的人格力量。

（選自道客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