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曰
世界這么大,偏偏遇到你。那個記憶里囂張、放肆、帥氣、花心又充滿藝術家氣息的少年,現在想起依然覺得整個世界都更加光亮。遺憾的是,夢寐以求的白頭到老,卻讓青春一瞬間老去。蘇先生,我的文字,只為紀念你。
經驗教訓告訴我,如果遇到了喜歡的家伙,而且這家伙恰好是個金光閃閃才華橫溢很有性格的家伙,那就千萬不要倒貼。
幾年前,我第一次見到蘇默時,自以為很聰明地懂得上述道理。
那時候是在為學校里的迎新晚會彩排,他正瞇著眼睛唱那首《恰似你的溫柔》,說實話,蘇默的聲音太干凈了,清清亮亮還帶一點鼻音。那時每個人都是一副忙忙碌碌的樣子,只有我閑著,我的歌在一個小時之前就彩排完了,正坐在觀眾席第一排正中央等著第二輪彩排。
蘇默就在舞臺上對著我笑起來,勾著嘴角,輕輕抬起他性感的下巴,好像我是他的觀眾一樣。我自認為道行比他深,所以不動聲色。但是,第二輪彩排的時候我就忘詞了,尷尬地盯著臺下他的笑臉。沒想到之后蘇默卻來后臺找我,他扶著椅背站在我身后,我從鏡子里看著他的倒影。
他有非常漂亮的鼻梁,柔軟漆黑的頭發像個藝術家一樣打著微微凌亂的卷。最后他收斂起笑容,心平氣和地對我說:“告訴你個主意,把歌詞寫在胳膊上,忘記的時候能悄悄瞄一眼。”
“寫滿滿一胳膊歌詞還能不被人看出來啊?”我轉過頭看他。
“我來幫你,”他掏出一支筆,坐到我身邊,“胳膊給我。”
我半信半疑地把胳膊伸向他:“每句寫兩個提示詞好了。”蘇默笑了,等他落了筆,我才知道神奇的地方不在筆上,而是他的字。那漂亮的花體英文慢慢布滿我的手臂,就像是刺上的紋繡。
演出間奏的時候,蘇默走上來給我送花,一捧百合,一捧玫瑰。我在醉眼蒙眬里看到他的表情,特別溫馴,像一只長毛波斯貓。我擁抱了他,抱著他的時候抬手摸了摸他的頭發,聽到臺下的尖叫聲在那一瞬間變得非常響亮。
等輪到他的節目時,獻花的人不是我,但是那兩捧獻到我手中的花卻又輾轉回到了他的手里。因為之前在后臺時,他對我說:“等你唱歌的時候我給你送花吧?記得拿回來,我等會兒還要用。”非常非常煞風景。
很快,我見到了蘇默的女朋友,高且瘦,顯眼的藍色短發,詭異的艷麗。
自始至終我都記不住這個姑娘的名字,于是我暫且稱她為珊瑚,藍頭發藍眼影,太像一株珊瑚。
初見珊瑚之時,我心中只有一個感想,為了誰改變自己是一件很累人的事。請原諒我的大言不慚,我想我能一眼看穿,她并非骨子里有趣的人,她只是在迎合蘇默的品味而已。
那段時間,我剛剛與前男友分了手。我們感情一直很不錯,終日黏在一起,一起念書、一起攢錢、一起旅行。我們之間甚至沒有爭吵,回憶起來也盡是甜蜜。
所以在我提出分手的時候他覺得我瘋了,是的,這種帥氣又貼心的男生本就不多見,能遇上一個更是我的造化。但我畢竟是太年輕,熱情來得快去得更快,總是在一開始就將滿腔熱情傾囊付出,到最后只剩下冷眼相對。
我固執地覺得他不懂我,不懂我的冒險精神。而蘇默卻像一個危險刺激的大漩渦,把我吸了進去。
蘇默約我去天臺,抬著大音響上來給我唱歌,又送我一大捧玫瑰和一大捧百合,不是告白,只是道歉。
“我想給你解釋的事情是,迎新晚會那天,我是真的想給你送花的。但因為是剛剛認識你,所以當時沒有時間去再買了。送了花再讓人還回來也太丟份兒了不是嗎?我是想糾正一下你對我的印象。”
傳說中他是花花公子,女朋友走馬燈似的換,我很不屑,搖頭晃腦地路過這些流言。
證據再充分不過,你見過哪個花花公子開一輛涂鴉得亂七八糟的客貨兩用車?并且那輛車不知在哪場事故里撞壞了保險杠,還一直沒錢修。
他該是浪子,渾身上下充滿了不安分的氣息。
原定于平安夜的煙火表演被延遲到了圣誕節當晚,非常多的人都聚集到了美術系門口。美術系的樓面對著結了冰的湖面,煙火就在天上和湖里同時綻放。
我本沒打算去,但是有一個男生約我,我其實對他并不感興趣,但還是準時赴約了,畢竟圣誕節的單身一族只能百無聊賴地窩在家里看《BJ單身日記》。
我站在橋上,身邊是一群陌生人,我聽到人群哄鬧的聲音與煙火爆炸的混響融為一體,沿著湖岸席卷而來。混亂制造者蘇默,和一群男生嬉笑打鬧著擠過來。
他完全在無意中看到了我,并且罔顧我身邊站著的男生,非常隨意地把手里抱著的東西塞到我懷里,說這是圣誕禮物,然后伸手揉亂我的頭發,又嬉笑打鬧著離開了。
感情這東西折磨人,它讓人哭,讓人笑,讓人哭笑不得。此時我看著這件圣誕禮物,真的是哭笑不得。這是一個臟兮兮的小天使,還有被燒過的痕跡,可就是這個小家伙讓我成為了眾矢之的的第三者。理由是,它是蘇默爬上美術系門口那棵巨大的圣誕樹頂上拔下來的。我目瞪口呆,我啞口無言,我百口莫辯。
珊瑚很快來找我了,果然是沉不住氣的人。
“我追了他三年。”開場白都如此無味。
你是想告訴我什么?告訴我他是個非常難搞的家伙讓我知難而退,還是告訴我你付出了多少努力讓我不要拆臺?你付出了努力但你還是沒有吃定蘇默,那終歸是你自己的問題。那時候的我是個自私自利的爛小孩,有一堆自己的破道理。
轉眼到了寒假。我和蘇默之間的交集少得可憐,唯一的對話就是在彼此的微博下面評論,而我給他的評論也常常淹沒在他超高的人氣里,沒有回復,石沉大海。
若是就此結束,不免可惜。我仗著和蘇默住在同一個城市,便硬著頭皮發信息約他去滑雪,他竟爽快同意。
滑雪場在山上,他就開著那輛亂七八糟的車來接我。車里沒空調,卻有嶄新的音響設備,真是詭異。蘇默就在我身邊,肩與肩的距離也不過幾十公分而已,面面相覷的時候都能嗅到他的呼吸。視線盡頭是朝陽,兩側是田野和綿延的山線,風呼呼灌進耳洞,伴著我越發鼓噪的心跳,像羽毛輕輕掃在心臟上,掠過來,掠過去。我突然有種流浪的錯覺。
年輕的時候我們愛上浪子,因為他們顛沛流離,因為他們無枝可依。
后來蘇默說起珊瑚,說她有時很無趣。她是那種一起吃飯能雷打不動地拉個臉坐那兒的人,她是那種一句吐槽得解釋好幾遍還得連同好幾個典故一起解釋才能聽懂的人。
蘇默的生日是個大反轉。
我為他準備了蛋糕,蛋糕上的奶油造型是我親手做的,我想要一個叼著煙嘴的怪物魚,卻一遍一遍做不好,最后干脆放棄了這個高難度造型,改成了一顆心,我的心思就這么一目了然。
他生日當天,我給他發短信,卻一直沒有回復。然后就聽說,蘇默和珊瑚在一起。
該怎么形容我當時的心情?像是破滅了一場漫長的白日夢,所有聲勢浩大的排場都漸漸隱去,最后只剩下我一個人站在原地。
當晚,我走在大街上,一口氣喝了好幾瓶礦泉水,喝得胃里心里全冰涼涼的。
但是在我還來不及完全體會憂傷的時候,蘇默打來電話:“我和她分手了,我在畫室,來給我過生日。”簡短的話語,不容置疑的口氣。
我當下原地復活。我去畫室找他,推開門,看到他的背影我就哭了。
蘇默走過來撩起T恤給我擦眼淚鼻涕,淚眼蒙眬中瞟到他的腹肌,然后心臟就跳漏了好幾拍。那時候幾乎錯認為自己是金光閃閃的浪子終結者。
無須多說什么,我們自然而然地走到一起。
有時候人需要和別人一起來消耗時光,度過漫長的日子。我們需要擁抱,沒有為什么。
我們一起吃飯,一起淘碟,一起聽歌。我們兩個對音樂對電影對服裝對文學的品味驚人地一致。然而我和蘇默之間的默契不止于音樂電影美術文學,我們默契地不說任何深情的話,不過問從前,不提及以后。
蘇默坐在琴房里編曲,彈彈寫寫就是整整一個下午,我安安靜靜地坐在落地窗前,看著窗外回家的鴿子在黃昏里嘩啦嘩啦拍動翅膀。
在這些美好而靜謐的日子過去之后的很長一段時間內,我回憶里所保存的全部內容就是,那天的黃昏,天色美得讓人很想落淚。
四月的時候整個美術系都在焦頭爛額地爭奪最后一個在省展覽館“上位”的機會。
蘇默開著他的貨車拉回了一截粗大的樹干,整天揮舞著電鋸錘子刻刀,幾乎一分鐘也不休息。他的生活里除了愛情還有更廣闊的天地,他有無數的理想和現實要面對,不給我作多余的解釋,因為他的時間寶貴。
而我揮霍著大把大把空余的時間看流云。
我們的故事結束了,像是沒有寫完結局的童話故事一樣戛然而止。瘋帽匠的茶話會開著開著,突然舞臺上拉起了大幕,突兀地告訴主人公你們的故事到此結束了。
蘇默在一場比賽中結識了一個新的姑娘,除去光鮮亮麗的外表,還和他生活圈子相同。能和他一起談論我看不懂的高更、莫奈、畢加索,一起談論我聽不懂的拉斐爾、達·芬奇、米開朗琪羅。他毫不猶豫地放開了我,去選擇和他步調更加一致的人。
蘇默說分手的時候我居然不覺得意外。其實一開始我料到了分手這件事是注定的,我什么都沒有追問,只是配合地點點頭。轉過身那條離開的路特別長,怎么走也走不完,像有鋪天蓋地枯萎的野草在我心里縱橫。
我偷偷去見了那個姑娘,沒有我的尖牙利爪,反倒是個沉靜內斂的人。第一次感覺到自己的無力,我生了場病,發著燒躺在床上發呆。
想起之前的故事千篇一律,我們都有過這樣的經歷,像是一個人匆匆忙忙地趕路,偶爾遇到步調相同的人就能一起走一段。可是自己的步調總是會改變,或變快或變慢,于是總覺得應該拋棄掉對方,去尋找步調更契合的人,周而復始,于是被形容成花心的人,不負責任的人。
在愛情里我們自以為聰明,以為先離開的人就贏了,從未回頭看看是否自己的腳步真的太快了,忘了等一等身邊的人。
哪有什么天生就步調一致的兩個人?誰不是互相扶持著才能走得久?哪怕是浪子,也希望有人能與自己長相廝守,不是嗎?
秋天到來的時候,我心里蕩起的波瀾終于只剩最后一圈漣漪。
新聞系的同學找到我,給了我一張去年迎新晚會的照片,照片里我和蘇默在舞臺上相互擁抱,角度特別到位。我的手摸在他的頭發上,像是在安慰一個離家出走玩兒累了的小孩。新聞系的那個人說,這照片是放在櫥窗里展覽來著,又該換新一年的櫥窗了,想著應該對我有意義,就拿了來。
總是驚異一切過得太快,執子之手,卻又分手。
很久之后再一次見到蘇默時他與那個女孩已經分開了,他續了一頭臟辮兒,看上去神采奕奕。我與幾個男生一起下樓梯,他們相識,所以互相打招呼,一個朋友拿著煙盒遞向他,他笑著抽出一支叼在嘴里,然后低著頭在口袋里翻打火機。他點了煙,一路與他們說笑,一直走到樓門口互相說再見。
他看了我一眼是因為我在看他。
然后他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