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多次點開微信朋友圈,我都皺著眉頭指尖一抖——“舒服是給死人準備的”、“諸葛亮從來不問劉備給多少兵”、“你要感恩你的老板”……
按照這些勵志心靈雞湯的邏輯和轉發頻率,無論是作為自然人還是社會人,我們最佳的選擇就是在磕頭感恩之后速度赴死,以期完成人生價值的大圓滿。
原因很簡單,自然人的本能就是趨利避害,追求舒適;社會人的自我評判雖然要邁過人生價值這道坎,但是起碼也不會拒絕安逸。我們天天刷卡上班刷臉跑業務刷嘴巴子提精神加班,難道不是為了在兩米的大床和二十年的大麥芽里爽一爽?
當然,人生的終極意義不能停留在美人的臂彎或者熱情的微醺,自我認同的最直接渠道還是利他。不過在抵達大義之前,我還是希望在這樣的春天里,捧一本書,泡一杯茶,不被時間所驅趕,翹著二郎腿無所事事。
我向來認為工作是逼不得已。工作這個詞語的背后,基本上是溫飽、房貸以及基本的支出。工作不是事業,兩者的回報量級不同,通常難以召喚出你內心的火焰。我們會在工作的間隙偷懶,玩一盤Dota;也會抱怨領導給的政策太少,集團給的福利太小;場面上我們會感謝老板,轉過身去也會在心里咒罵這個資本家。
從人的角度去思考,從欲望的角度去解答。那些微信朋友圈里的心靈雞湯,實際上多半是黃鼠狼在懸崖下挖的那個坑。
我對我的同事說,不要把公司當家。公司是公司,家是家,如果不能分清兩者的界限和差別,那就無法真正明白我們所從事的這個行業——房地產。
房地產開發,房地產銷售,房地產持有,在我們的這個行業里,住宅是用來構建“家”這個概念,商業和寫字樓真正的服務對象則是“人”這個概念。扒開那些政策、資金和預制板,房地產的終極奧義無非就是讓“人”過的更舒服一點。
在雞鳴寺的櫻花還沒開放的時候,我們忽然明白了這一點。對于一本房地產專業雜志而言,我們的更多專業不應該解構房地產的各個環節,而是應該沉下來去體察這個行業里的“人”。用現在時髦的話來說,那就是追求“極致的用戶體驗”。
于是,2015年的4月刊,我們將雜志的方向作了大幅度的扭轉:從一座院子開始,讓我們像朋友一樣,在這個春天里坐下來,談一談舒適,談一談天氣,談一談人性里最真實的欲望。
結果我們發現,無論是別墅大宅,還是斗室蝸居,在人性的使用追求面前,它們都有共同的本質:對于舒適、對于生活方式孜孜不倦的追求。
即便是在泰禾事件中,我們也通過記者的實地試住,去體察真實的老城南:改造或者保護,都需要時間來證明,而不應該一刀切。
好吧,無論是新聞還是專業,讓我們回到“人”的概念,回到那些安逸、舒適、有趣、從容和少量的無法觸碰。
那就是生活,房地產只是個殼。陳衛新:每個人心里都有一畝田 郭永慧
坐落在南京升州路118號的觀筑歷史建筑文化研究院,是一棟5層高的民國建筑。70年前,這里叫美大紙行。2013年,作家薛冰的“民國紙品收藏展”在這里展出,幾十件民國紙品,從一樓排至二樓,首次展出,呼應著這座昔日的南京最大紙行。
得以實現這次展覽,是美大紙行在城市規劃紅線內的一次勝利,展品所在遺址的全新陳設,設計者就是陳衛新。觀筑歷史建筑文化研究院是它新的身份,也是陳衛新的辦公所在地。
與以往報道中的形象無異,第一次見,他還是一身黑色薄呢,牛仔褲,身材標準。“你好,久等了”,剛從城郊趕回,陳衛新手中握了兩本新書,腳步急促,風塵仆仆。助手在身旁打開大門,推門直入,早前展出的民國圖片還安靜地躺在櫥窗。
二樓通常是他會客的地方,沒有太多形式感設計,三張桌,十幾把椅,竹藤材質為主,個把民國風格木椅穿插其中。書架上擺滿歷史、建筑書籍,圍合成兩道書墻,書架邊,散放著很多畫框,有書法,有墨畫,還有玻璃小心封存起略有殘破的畫片,其中一幅是民國三十五年的南京地圖。
我們坐在一張有茶臺的桌旁,用紫砂壺沖泡鐵觀音,茶多酚的鮮爽讓這個秋茶更帶春意,恰也符合了當下情境,在一座年代建筑里談論記憶中的院子。
在清代古宅度過十年
陳衛新久居南京,其實故鄉在揚州。十歲前,他住在揚州一個小鎮的清代古宅里,穩婆上門接生,院子里的石榴樹看著他滿月、百天、周歲,直到少年。他說,古宅原本有五進格局,到了他住的年代,就變成了三進,政治風潮,讓人們以否定前存的方式看待創新,兩進宅邸,也就此沒有出現在他的童年之中。
當時,影像記錄哪像如今這樣隨手可得,只在人生重要的節點存照,石榴樹是陳衛新紀念照里的“常客”。院子里的春種夏長,讓他體會小生境里的四時之變,清脆的綠和鮮艷的紅,是他童年院落里最跳躍的顏色。
到了十歲,古宅空間的局限,終于容納不下大家族的人口擴張,陳衛新一家搬進了時下里的普通住宅,沒有院子。而后搬到南京,住進公寓,至今二十多年。古宅里的十年光景,像一顆種子種進了他的記憶,和很多中國人一樣,落成了一種情結。不同的是,作為設計師,他還能在現實中修復甚至創造擁有院子的房子,植入他對院落的回憶和理解。他說這是幸運。
陳衛新的設計作品在南京不勝枚舉,從最美先鋒書店、青果、青果里這類文青勝地,到廿一熙園、賽珍珠故居、胡家花園這類古建遺址,你都能從陳設的元素里,感受到古著的光澤。他說,他隔三差五就要到南京門西走走,那已經是南京僅存的清代民居群了,如今看來落后的配套讓它們更顯落魄,但他就曾在這樣的房子里成長十年,這是影響他一輩子的經歷。
“想象另一種可能”,是陳衛新設計“青果里”項目的感想。他寫道:“我對投資人說,‘老的記憶永遠不會死’,不死的過程就是要賦予它新的意義”。這個項目身處城南,是個小客棧,院子里有一棵綠蔭如蓋的大樹,它的根系延長到了地面。在陳看來,這才是觸動他設計靈感的“平民精神”。他把樓梯放在了室外,進入客房的途中,隨時能看到城南原汁原味的市井生活,能聽到南京土話,他說,這種身臨其境,才是空間設計的核心所在。
不知道他是否想要映照某種兒時記憶,那樣的一棵樹,伴隨鄉音。但他確實承認,這是他的一個“私念”,通過這樣的點狀項目,讓人們看到老宅的價值,讓它們恰如其分的自發復興。設計有時也是實現“私念”
陳衛新的“私念”不只是“青果里”,還有一個“私念”,在南京邊城正待完成她最后的陳設,她有一個好聽的名字,叫松澗觀筑。
竹桿圍起的籬障,圈起小小的院子,它將成片的油菜花地和松林,與六間草屋界為兩個世界。陳曾寫過這樣的空間,叫玄關。他說,玄關,原意是寺廟前的空地。為什么要有空地?就是要得以停留,留下塵世,進入另一個精神世界。作為一個空間轉換的節點,院子和它有著同樣的意義。
時逢春天,與三五好友坐在院子里的木凳上,陳衛新環顧四周的自然世界,兩只白鵝在池塘里自在閑游,風總撩動眼前待放的油菜花海,朋友們會感嘆,真想住在這里。他說,“這算是我夢想中院子的原型吧。”
“中國人在意院子,有著傳統的哲學觀。圍合格局,表達著內外有別,在保持私屬的條件下,仍與大自然有交流。這充滿了農耕社會人們對土地的依賴,尤其有了文人的參與,讓院子增加了審美意義。”
陳衛新雖有小鎮生活的經歷,但他不會種地,對中國農耕文化的理解,更像是人類對土地依賴的一種本能。他羨慕松澗觀筑里的年輕人,90后們,從全國各地而來,正在這里體驗著最質樸的農耕生活,自給自足,農閑的時候,還能盡情地閱讀經典。他說“如果我還年輕,真想體驗一下”。
陳衛新看重院子,盡管他也認為,這地方可以不要院子的。“但是有了院子,就等于在視線里放置了一個中景做參考。就像拍照片,視線上的中景,拉遠遠景,又與植物曲線形成對比,加上山坡、松林,這樣的依托關系更好。”他覺得,這當中是有詩意精神的。
“每個人心里都有一畝田,用它來種什么?用它來種什么?種桃種李種春風……”,他愜意吟起齊豫的那種《夢田》,而這些“私念”,就像是他的桃李,他的春風。他不介意不相識的建筑和人進入他的“夢田”,就比如,門西老宅里的那位老匠人。
他說,當他看到這個老匠人,在老宅院里,整齊地打理著自己的工具房,那種匠人精神,讓他很想替他義務做一次設計和裝修。他希望人們看到,這樣的房子也可以住得很舒服,保留一處老建筑,并非代價高昂。
“忽略人精神的再建,這太遺憾”
在設計里實現“私念”,對陳衛新來說,是很爽的事,畢竟很多時候,他還是需要權衡多方的利益需求。比如,什么是“更好的保護”,他主見“不動才是更好的保護”,而在一個所謂的全局觀里,這樣的聲音往往會被屆就于一個更強大的理由。
“什么是歷史街區?”他堅定認為,不是整齊劃一的推倒重建,那是新的建筑,沒有積淀。歷史街區是各個時期有層次感的建筑累積,具備獨有的肌理感。就像升州路附近,有晚清的建筑,有民國的,有解放初期的,文革的也有,這樣的層次感才是好。
參與文保單位的修繕,陳衛新的功課做得很足,上到歷史背景,下到居住者本人。做賽珍珠故居的時候,他讀了很多賽珍珠的日記和隨筆,這位在中國成長的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用細膩的筆觸描寫著自己的室內陳設,窗簾和窗外的景色。他就依此盡可能的還原設計,以求“最好的保護”。在他看來,建筑和文化如果被拆解了,對于一項設計來說,就一定不是最好的成立。
在南京居住二十多年,眼見城市變得高樓林立,但老城南卻依然是他最鐘愛的地方。對他來說,這里不僅保留了清代建筑的工藝美感,也保留了南京人的生活原型。與體制部門探討、建議產權歸屬,通過個別項目的改造創新,引進新業態等方式去保護這些老宅之外,陳衛新也在為另一個計劃而努力:
通過拍攝、實測,甚至畫成CAD圖,將古宅的裝飾語言、門窗把手等這類建筑元素的細節進行記錄,是陳衛新力所不及時,力所能及的選擇。
陳衛新承認,在當下的城市里,院子的概念已經不再傳統,就像他認為,隨他長居南京的父母,他們的“院子”已經成為了兒女。因為這個空間,實現了人感情的積淀,記錄了人生活的痕跡。也正因為如此,他對新的建筑常存遺憾,“現在的開發商太看重建筑帶來的增值感,忽略了人精神再建,這太遺憾。”
二樓地板上的畫框層層疊疊,面積都很大,有年代感的幾乎都是地圖。陳衛新說,未來自己想辦一次南京老地圖展,你能看到一個城市的變化。城市化的院子,大多公用取代私屬,幸而在這樣的時代,陳衛新老家的院子還在。說起現在的院子,他驚覺,好些年沒回去看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