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600年前,云貴高原上的梁王巴匝刺瓦爾密起兵造反,朱元璋從南京調集大軍30萬入黔平叛。叛亂平息之后,為了加強邊防力量,朱元璋命令征南大軍就地駐扎,在滇黔古驛道產糧區和關隘設置“屯堡”。
士兵們接來家眷,從此扎根于云貴高原大山之中。悠悠歲月,幾度滄桑,這群來自江浙一帶的漢人,經過悠悠六百年與當地苗族的民族融合,進化成半漢半苗的特殊屯堡人。他們以其特有的漢家道統姿態執著地在這片土地上生息繁衍,創造出獨樹一幟的“屯堡文化”。
穿青的屯堡女人
這一半漢半苗的特殊族群,在一定的歷史時期,稱自己為“穿青人”(穿青色衣服的人)。現在安順屯堡一帶婦女的寬袖鑲邊大襟衣、繡花丹鳳鞋在尺寸、花樣等方面與古時候幾乎沒有什么不同。貴州人編了一段很形象的順口溜:“頭上一個罩罩,耳上兩個吊吊,腰上兩個掃掃,腳上兩個翹翹”。這種明朝漢家女的傳統裝束,曾引起一些人的誤解,以為屯堡人是少數民族的支系,其實他們是地道的漢族,是包圍在貴州多種少數民族之中,忠誠固守明代遺風的漢族。這種平日只能在戲臺上看到的穿著打扮,是屯堡婦女日常生活中的便裝,是真正流動著的活化石。據說,屯堡婦女在少數民族的影響下,放棄了“纏足”的陋習,成為古時候社會中少有的大腳女人。
沒有提前預定,找到一家屯堡客棧,讓人一度幻想身處武俠小說中類似于新龍門客棧的背景地。從客棧二樓平臺俯瞰,側面都是層層疊疊的石片堆砌成的屋頂,隨著光影的變遷,在青色與金色間切換著。往平臺正對面一看,對面不遠處的山坡上都是此處屯堡人祖先的墳頭,屯堡人與祖先的居所比鄰而居,剛看到時,確實讓我吃了一驚。屯堡不大,但茶驛、戲臺、廟宇、學堂俱在。茶驛未有幾個游客,反倒是當地老人圍坐在冒著熱氣的灶坑前燃煙吃茶。經過戲堂往里張望,門前屏風上掛著牌子,說著今日上演的戲碼,趁開演之前在戲堂附近轉轉。從祠廟不小心走岔路,結果發現竟然直通屯堡外圍,真是可惜了我的門票錢。學堂的讀書仔鈴聲打過就排成一溜兒踏過早已磨到圓滑的大卯石路放學回家。早已廢棄不用的幾處古舊學堂被爬山虎遮住了半掩窗戶。折返回戲堂看戲時,在這片石頭寨的窄巷里,與身著古老鳳陽漢裝的老婦擦肩而過,讓我一下子穿越回六百年前。耳邊再次喚起那一刻,都是繡花鞋包裹著的大腳踏過青石板路,走過石頭寨的鏗鏘聲。
一場演繹百年的地戲
地戲源于明代的軍儺,用這一種儺儀作為軍隊出征的祭典,振奮軍威,恐嚇敵人。一個地戲隊跳一部書稱為“一堂”。演員都是地道的農民,從他們的家譜上看,祖上或許都是征南時的馬上將軍。如今他們只能用地戲表演的征戰場面來緬懷祖先的戰績了。一個地戲劇本就是一部書。講唱一個完整的征戰故事,所表現的人物是屯堡村民所喜愛的楊家將、三國英雄、瓦崗好漢等,故而幾百年來在屯堡村寨中傳承至今。
折回屯堡中的演武堂,演員在做開演前的準備,屏風上翻出今日戲碼“三國演義之三英戰呂布”。夕陽灑落天井,剛好勾勒出舞臺區域,也順便給演員補了一束光。演員還未登場之前,我所有的目光都被一面墻的各種臉譜面具所吸引,木刻面具做工考究,神態生動,以武將面具最為復雜,畢竟地戲是以武戲為主。雕刻形式上凸顯武將豹眼圓瞪、眉毛烈如焰的特點,整個面具在光線的拉長投影下顯得更加猙獰,也多了一份威嚴感。舞臺前是數排長條凳,觀者寥寥,鑼聲一響,場中舞戲者進入狀態在場上格斗廝殺,還原那種原始、粗糲、拙樸的狀態。地戲的面具佩戴與其他戲劇不同,演員出場時我才發現,演員都用黑紗長統套頭將頭包裹住,置面具于額頭之上。這種演繹了幾百年的古老地戲,在一鑼一鼓的伴奏下,一人領唱眾人伴和,時不時間雜幾聲高亢嘶啞的唱腔,不知這幕戲還將繼續演繹幾載春秋。
冷兵器時代最后的堡壘
在天龍屯堡小住幾天,走進雄偉的大八字朝門,兩邊巨石勾壘,支撐著精雕的門頭,石板鋪成的天井,雕刻著銅錢形的水漏。這一切,無不令人感嘆屯堡人在建筑上對石頭運用的濃重見解。擇了一日想去看看云山屯,跳上摩托車,三人其騎,在山路小徑上拐了無數個彎,約莫三刻有余才到云山屯腳下。云山屯是屯堡村落群中最完整地保存著石砌屯門、城樓、寨墻等古代軍屯防御設施的村寨。云山屯坐落在云鷲山峽谷中,寨前古樹濃蔭,兩山夾峙,山勢險峻,僅有一條盤山石階可進入屯門。屯門兩側依山勢砌成高六米、長十數里的石墻連接懸崖,如長城般在兩側陡峭的高山上蜿蜒合圍。屯堡內數條彎曲的小巷巧妙地將各家各戶串聯起來,住宅、碉樓等大部分建筑依山勢的起伏呈階梯狀分布于兩側山腰,整個村落布局、道路設施和院落結構絕妙地完成了三重封閉性防御體系。
在屯堡居民的摩托車指引下入大屯門,摩托車駕輕就熟從石階一路攀爬至屯門,從城門上至二樓城墻,這里與農戶的院子齊平,剛好看到農戶在施肥。沿階梯式的山勢從別人家的后院攀階而上,古樹掩映的小徑有一種讓人說不出的清虛和超脫,待回旋幾個彎后方可入云鷲寺。山寺看似不大,庭中有棵枝繁葉茂、穿石而過的喬木,與在寺中忙活著的一僧一尼打了個照面,就到了玉皇閣。閣以拱石橋作基,架于兩邊山巔懸崖之上。上頂后俯瞰竟以航拍的視角看到一片開闊的壯麗梯田。從另一條曲徑回到屯堡內,一路遇到的只有寥寥數人,大多是老人孩子。不少空置的石屋石院里囤滿了落葉,略感蕭瑟,不由為這片被譽為“冷兵器時代最后的堡壘”扼腕嘆息。一戶民宅就是一座石頭的城堡,一個村莊就是一座純粹的石頭城。不知六百多年的屯堡文化還能傳延多久。
對話
暖風:去屯堡的交通方便嗎?
大頭:從貴陽龍洞堡機場有直達安順的快速中巴(2小時/60元),去安順東站坐去平壩的車直接在天龍屯堡下車(1小時中巴/9元);天龍屯堡到云山屯中巴需要倒車,打摩托車30元/同坐兩人。
暖風:屯堡人的語言稱謂有什么特點嗎?
大頭:屯堡人對人的稱呼很特別,無論老少,一律稱為爺爺、嬤嬤(同“娘”),小孩子稱為“小爺爺”、“小嬤嬤”,中年人稱為“大爺爺”、“大嬤嬤”,老年人稱為“老爺爺”、“老嬤嬤”。
暖風:明代江南巨賈沈萬三和朱元璋反目后被發配云南充軍,在云貴高原度過了他的余生。其與屯堡有什么關聯嗎?
大頭:據屯堡的《沈氏族譜》記載,沈萬三曾先后三次到過天龍屯堡,其次子沈茂也避難至此,隱姓埋名才免遭殺身之禍,死后就葬于屯堡,其后裔一直在天龍屯堡繁衍生息。在天龍屯堡的石巷中還較好地保存著當年沈家居住的三合院,屯堡人把沈萬三當作財神的化身供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