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容
關于我與詩歌的跨界傳播的實驗與探索實際上可以追溯到1999年。時間真快,轉眼都十五個年頭過去了。
那個時候深圳成立20周年,要做一臺以詩歌為主要形式的紀念晚會。為了做出深圳特色,市委宣傳部交給我這項任務,讓戲劇家協會主辦這臺晚會,由我來做藝術總監。我希望能夠做出一點新意,尤其在詩歌與戲劇形式的結合上。我當時邀請了國家話劇院的導演王曉鷹博士(現任中國戲劇家協會副主席)。我作為總撰稿之一,就這臺詩歌晚會如何能夠做得更有個性,如何能夠做得與國內現有的詩歌晚會呈現方式不一樣等問題我和王導進行了多次討論。
當時中國詩歌晚會的呈現形式就是朗誦配音樂,如果我們的晚會仍采用這種舊套路觀眾就不會有新鮮感。于是,我們就商量做出一個不一樣的東西出來,要把詩歌做成一種有一定的戲劇情節、有人物貫穿其中的詩歌朗誦,每一篇都有人物有主題。然后運用了多媒體,運用了轉臺,以及各種藝術手段,比如民歌歌手,小提琴,二胡,鋼琴演奏,然后有舞者,也有戲劇場景,等等。也就是說一臺晚會就是一出多種媒介聯袂出演的藝術盛典。由于經費緊張,為節省道具使用的花銷,我還說動深圳雕塑院的院長孫振華博士讓他貢獻了“深圳人的一天”的人物群雕。那是銅制的復制品,很重,我讓工人拉到深圳大劇院的舞臺上。我們的建設者、打工者、拍賣第一錘的人、教師等人物在雕塑中穿行,給人帶來強烈的生活現場感。
經過數月精心準備,我策劃的這個大型詩歌劇“在共和國的窗口”當年在深圳大劇院隆重上演,反響特別好。不久中央電視臺知道了,就派專人到深圳把這個作品在深圳電視臺演播廳錄制成電視詩歌片“深圳人”上下集,并于1999年“兩會”期間在中央電視臺的文藝頻道多次播出,在全國產生了一種開創性的影響。許多觀眾驚呼:原來詩歌晚會可以這樣做。顯而易見,我們選擇的這種晚會形式,對促進詩歌傳播方式的嶄新探索以及詩歌的舞臺表現形式的多樣化都有重要的創新意義。而這也是國內最早的詩歌跨界傳播的嘗試。
后來,我為深圳導演了多部這樣的綜合性的跨界的詩歌晚會。又過了10年在深圳30周年時,我們又想著把它更進一步向前推動。由此,我們舉辦的第一屆、第二屆“中國詩劇場”做了“我聽見深圳在歌唱”和“穿越百年”的主題詩劇,“穿越百年”把百年中國歷史,百年來的這樣一些風云人物,利用戲劇和詩歌結合的形式演繹出來。當時著名年輕評論家霍俊明做文學顧問,我作為藝術總監和總撰稿之一設置了一個主體性的戲劇結構,又請劇作家王鋼、何波加盟,然后把當今“快男快女”他們對愛情的理解這條線索與以往那個時代的知識分子和革命者怎么看待愛情、看待生活的線索進行時空穿越。用“生命”的主題進行貫穿,由此構建成了《穿越百年》的整體藝術形態。我們還從全國邀請了將近40位詩人就戲劇結構和故事寫出原創性的詩歌,最后由我們統一風格。晚會在深圳大劇院演出,效果空前的震撼,舞臺上我們運用了歌劇和古希臘合唱的形式,也根據詩歌創作了許多具有代表性的原創歌曲,至今流傳。臺前幕后的工作人員過百人,借助多媒體的立體呈現,歷史人物一個個如在眼前,真的很棒。后來,《穿越百年>獲得了首屆廣東省戲劇優秀劇目獎。
于是針對《穿越百年》我就想怎么把這樣一種東西做得更普及,使它真正走近大眾,而且用最少的錢做最有效、最新穎的詩歌推廣。經過長時間的思考和準備,2012年我們就開始策劃做“第一朗讀者”。做“第一朗讀者”時,我們就盡可能走進咖啡館、走進中心書城、走進廣場,我們力圖在這樣一種開放式的場所讓公眾能夠因朗讀聽見詩歌、因戲劇而看見詩歌、因音樂而熱愛詩歌、因點評而領悟詩歌。通過我們的表演者唱詩、演詩、評詩、朗讀詩等環節.拓展了當代詩歌的先鋒化、開放型的立體呈現方式,強化了詩歌視聽的藝術性、實驗性,以詩現場的行為藝術等跨界的方式延伸了當代詩歌的傳播空間,讓公眾在場體驗、在場感受、在場參與,全方位領略當代詩歌的審美妙義。“第一朗讀者”對每一期詩人的選擇都很審慎,比如我們每一期最少是兩個,最多是三個詩人。我們有來自全國的評選機構,包括十幾位評論家和著名詩人。每次活動之前我們要有大致的范圍,討論哪些詩人能夠進入到我們的活動中來,考慮他的詩歌能不能代表中國當下最好的詩歌,或者是不同精神方向的詩歌,他的詩歌能不能進入公共空間的時候被人接受等等。為了打造具有社會公信力和業界美譽的品牌,我們希望向國內文藝界發出獨一無二的“聲音”,而且能夠讓詩歌生態更為健康有序地發展,便堅持選擇這個時代具有代表性的詩人。應該說這個時代很多詩歌作者都是非常優秀的,而我們每年只能從內地挑選十個詩人左右,再加上十個廣東地區和一兩個港澳的,每年只能邀請二十幾位,數量有限,這也增加了工作上的難度。我們希望詩歌印出來之后不僅適合閱讀,也有一部分適合朗讀,這個時代詩歌寫作個人化傾向太重了,導致導演介入之后,常常為了找適合現場演繹的作品而反復斟酌。當一個詩人的20首詩拿出來之后,我們要綜合考慮各種因素,然后再在這里面最少挑選出7首、8首來,這個挑選過程實際上也不是太容易的。不同的“大眾”面對文本的時候有不同的感覺。這個活動既有詩人自己朗誦,又有專業的演員和觀眾來朗誦,還有唱詩、還有表演。這是不斷彌補和交叉的過程,或者是不斷碰撞和融合的過程。
“第一朗讀者”之所以能夠成功并在國內甚至海外產生重要的影響,正在于不是詩歌寫作出了問題,而是詩歌傳播和推廣出了問題。或者再說得嚴重性是詩歌教育和詩教出了問題。而說到“第一朗讀者”、“我聽見深圳在歌唱”、“穿越百年”和“在共和國的窗口”采用的詩和唱的結合,詩和劇的結合,這一方面這是探索和創新,同時這也是一種回歸。因為在原初的藝術形式中詩歌本來就屬于戲劇的一部分,屬于面向大眾的公共藝術。中國的詩歌其實也誕生于原來的巫術表演儀式。所以就在這個時刻戲劇的作用產生了,“第一朗讀者”將朗讀的聽覺聯想和藝術行為的視覺呈現創造性地呈現,讓觀眾走進充滿創意的藝術現場,他們在那里流連回味。在將詩歌的跨界傳播在公共空間推廣的時候,我也切實感受到了很多難以相見的難題。我想說的是詩歌走到公共空間有很多難度,尤其親身做過活動的人。有些詩歌不適合大眾,有些詩歌基本上還是精英化、散文化和口語化的,沒有音樂性,就是我們說的那種耳感喪失而更傾向于閱讀的詩。只適合閱讀的詩無論是對于朗讀,還是歌詩,還是舞臺的戲劇化表演,都提出了一些挑戰。由這些“歌詩”的傳統需要注意的問題就是詩歌與音樂的結合會使得詩歌的傳播和接受更為廣泛。
已經進行了兩年探索的“第一朗讀者”對詩歌的演繹和表達不僅讓詩人很震驚,讓在場的普通讀者觀眾也非常震驚,這真正意義上體現出了傳播的效果。我想到我們去年現場有個普通的小文員,一個女孩子,很年輕。她在現場哭了,因為她面對大詩人出現特別激動,然后說:“我特別愛詩,但是我沒有這樣的機會,我今天終于在這個場合可以朗誦你的詩”。這樣的場面令人記憶猶新。據不完全統計,深圳有千位詩人,各種職業,包括保安。我們現在幾乎每期都來的有一位做保安的詩人,他就一個保安,他為了參加我們的活動,他把上班的時間就調整了。我覺得這些都挺有意思的,都說明了詩歌在人們心目中的重要位置,以及適當的傳播手段在激發大眾詩歌熱情中所扮演的極為關鍵的作用。跨界詩歌傳播“第一朗讀者”的成功很大程度上來自于我們深圳戲劇家協會有很多具有實力的新銳導演和青年演員隊伍以及全國性影響的音樂人。正是有了這個綜合性人才平臺做保障,所以我們每一場的導演是不一樣的,每一場的演員也不一樣。每一場為什么大家愿意看?不是因為這一期來了某某名人,而是這一場呈現給大家的整個表達方式與其他的場次完全不同,每次差異很大。當然,這也帶來一個問題,就是我要做當代藝術的吹鼓手,他們都是做話劇和小品出身,要讓他們解放思想,反叛自己過去的藝術主張,首先要給他們灌輸當代藝術觀念,讓他們感受到從未有過的新鮮感和創造力的解放,因此我每期都要很認真地盯著,和導演談構想,參與演出風格樣式設計。由于所有這些表達都非常有趣,觀眾因此就很喜歡看到這個當代藝術的現場,他們覺得有意思,覺得自己跟詩歌發生奇異的關系,詩歌也對他們思考自己的生活現狀起到了引領作用。
在多年來的詩歌跨界傳播活動中我們融入先鋒戲劇和當代藝術。我覺得現在“第一朗讀者”做的工作就是回歸,把詩歌還原到戲劇中,把戲劇還原到身體的活動中,把身體還原到生命的場域中。
1999年以來我能夠進行一系列的詩歌跨界傳播活動的實驗和探索還與深圳這座城市的文化性格有著重要的關聯。深圳市委宣傳部有文化基金扶持有創意的文化品牌,每年都會從國內請來的專家,評選評審這些申報的文化項目。我們“第一朗讀者”這個項目提出來之后,當時這個項目就被市委宣傳部基金辦這批專家通過,這很讓我們吃驚。為什么吃驚7因為很多詩人和專家告訴我們,這樣的項目在上海不可能,上海那么包容先進文化的前沿陣地不可能;在北京也不可能。而深圳市委宣傳部竟然會支持這樣一個跨界藝術項目,這讓人頗感意外。我回答他們,深圳正在推動“深圳學派”的建立,我們為“全球視野、時代精神、民族立場、深圳表達”的深圳創新文化的深圳學派添上最浪漫最詩意最多元的一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