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西站
無數輛火車正在駛離耳朵,
廣場再一次敲響鐘聲。
是時候了。
身上落滿灰塵的行人,
睜開眼睛,
去尋找歸途的旅車。
穿軍綠色粗麻布上衣的男人,
從六十年代走到了這個車站,
更多的人像是從遠古走來,
圍坐在一起,
行李是他們的火。
比他們孤單的旅人,
沒有人群。
我多想停下腳步,
席地而過。
陌生的親人,
我們一起談談遺忘,
與遠處的莊稼。自我們走后,
他們經歷了怎樣的干涸。
談談遠處呼吸的人們,
他們今天該怎么用寂寞,
打發時間。當我們還在外頭,
時間已經帶走了一些人。
我們也坐在這里談談他們,
就像過去夏日,
他們頂著大樹的影子,
在一起訴說未來。
趕路的人隨時都在走路,
被道路湮沒的還有,
路邊疲倦的乞丐。
他是這里行李最少的人,
枕著水泥沉睡入夢。
如果聲音可以帶他回到故鄉,
至少他將會有麥稈,
鋪成帶刺的軟床。
紅裙子的姑娘在哭泣,
背后的媽媽不能這樣愛哭了,
她要把身體彎曲成,
椅背,給小女兒。
眼睛給,走遠的男人。
老父親,
推著瘸腿女兒飛進站臺。
看不見的火車就要跑了,
他們不能用走的。
我多想,也有個父親,
不需要他架起輪椅,
我四肢尚且完好,
只要他與我,并肩同行。
提行李的老人迎面走來,
額頭正在焦慮末班車。
像二十年前的爺爺,
在蠟燭里等我的出生
如果他不覺得陌生,
我想提起他的行李。
然后,我們一起回家。
黃昏,天上的光不多,
黑夜會比往常來得更早。
一個人與一群人告別,
沉默沒什么差別。
我必須得獨自一人,
徑直走進北京西站,
與這里的人群一同出發。
瘸腿的,不瘸腿的,
被愛的,失去愛的,
我們長有相似的五官,
我們也用相似的身體,
游離居所,
且終點只有一個。
時間所剩無幾,
雙腿尚未被截肢的我們,
就乘著這輛車,
趕同到愛人身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