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曉嵐
(黃河水利職業技術學院水利系,河南 開封 475001)
丁公陶文,又叫丁公龍山陶文、龍山陶文,是1992年初山東大學歷史系考古實習隊在清理山東鄒平丁公村遺址發掘材料時發現的刻于龍山文化晚期灰陶殘片上的符號。陶片位于灰坑H1235之中,編號H1235:2,為泥質磨光灰陶,是平底盆底部殘片。殘片長4.6-7.6厘米,寬約3-3.4厘米,厚度約0.35厘米,刻有可確定的陶文十一個。
丁公陶文發現以后,考古、歷史、文字學界30多位專家圍繞其真偽性、書體性質、如何釋讀等問題發表了一系列看法。其中,《考古》1993年第4期發表了《山東鄒平丁公陶文第四、五次發掘簡報》(以下簡稱《簡報》),并組織了“專家筆談”(《專家筆談丁公遺址出土陶文》,以下簡稱筆談),具有一定的權威性和代表性。
正是因為其重要性,丁公陶文的真偽性問題尤為重要,這也是判定它是否是文字、屬于什么時代、什么性質文字的必要前提。但因陶片只有一個,是為孤證,學術界所持意見并不一致。
曹定云(《山東鄒平丁公遺址“龍山陶文”辨偽》,《中原文物》1996年第2期)從地層層位、文字字形、陶片刀痕等方面對丁公陶文的真實性進行了質疑。
地層層位是田野考古工作中的第一要素,是田野考古研究的起點和依據。
《簡報》稱“龍山文化刻字陶片出自探溝50的H1235之中,是在室內整理時由協助工作的民工發現的……刻字陶文所在單位H1235,出土陶文1400余片,均屬龍山文化時期。”《筆談》中對地層層位持肯定意見的有田昌五、嚴文明、張忠培、邵望平、鄭笑梅和欒豐實。
曹定云對地層的可靠性提出質疑“這片陶文可能有耕土層混入或擾入,或者在搬運、儲存、洗刷過程中混入。其中前一種可能性較大,推斷陶片上的符號是龍山文化之后的產物,甚至是近代的產物。”方酉生在《丁公龍山陶文真實可信——兼與<山東鄒平丁公遺址“龍山陶文”辨偽>一文商榷》(《江漢考古》1998年第4期)中對曹定云的意見進行了一一反駁。筆者認為,方對曹的質疑“該坑位置較高,上半部分早已破壞無存,揭去耕土即見殘坑”未有解釋。
嚴文明在《筆談》中指出“全文偏于盆底的一隅,個別字已經擠到底腹拐角處。如果是在一個完整的陶盆底部刻字,這樣安排就很不合理。這說明文字本來就是在陶片上刻的而不是在完整陶器上刻的。”
鑒于此,丁公陶文是在陶器破裂之后才刻上去的,這點學術界達成了共識。
此外,嚴又指出“文字既然刻在陶片上,而且用行書式的字體,說明它不是一種紀念性的銘刻。如果磨得方正一些,也許還有保存的價值。但是它連起碼的加工的痕跡都沒有,說明只是為著臨時的需要,撿一塊基本適合的陶片上刻上字,用完以后即可扔棄,這樣才可能與其他陶片一起發現于普通灰坑廢棄后的堆積物中。”
筆者以為,此處可以發疑。文字起源的原始階段(龍山時代已出現階級劃分),是掌握在少數人的手中的。文字作為階級的象征,或許有一種類似“字紙膜拜”或者“敬惜字紙”的情結,不應是臨時所需,用完即可扔棄。這其中可深入探討。
肖武在《丁公陶文集說》(《語文建設》1993年第9期)中指出“事實上,關于陶文書體的討論,是與關于陶文性質的討論息息相關的。陶片上的刻劃,究竟屬符號,還是屬文字,如果把它們歸屬于文字范疇,那么又是何種體系、何種發展階段上的文字。”
筆者認為,“書體”的理論是基于文字形成之后的字體總結而得出的,若用這樣的“書體”去分析一個尚早時期的記事符號,這種類似于“本末倒置”的邏輯思路應是不正確的,因為它未基于陶文本身去考察。
王宏理在《丁公陶文之初步研究》一文中對丁公陶文的形體結構、刻畫特點、章法布局等方面進行了分析。簡述之:形體結構上,除右二1字是比較明顯的動物之形,其他多數未能確定,可以斷定其不是圖畫,而且具有很強的抽象性;刻畫特點上,行“筆”流暢,一筆到底,全文與如今草書寫法暗合;章法布局上,整體布局基本勻稱,有規律可循;刻寫順序上,應是從上至下、從右至左,與后世書寫形式相合。(王還從語法方面進行分析,筆者以為不可取,因為基于當時的社會環境和人類思維發展程度考慮,那時是否出現語法或語法發展到什么程度暫無考證)
第二語言教學中,社會語言學家經常利用研究兒童學習語言的方法來探究人類語言的起源問題。筆者認為,這種方式可以借用到丁公陶文的研究中來。這是因為,但凡觀察過兒童學習書寫文字的人都知道,兒童在不知道“書寫”為何物的時候,左手和右手都難以區分。讓尚不會寫字的兒童拿筆書寫,寫出的無非是毫無章法的線條、亂點或者亂圈。而仔細觀察丁公陶文就會發現書寫者是在用右手有意識的刻畫。
而根據王宏理對丁公陶文各方面的解釋(一種早期文字,如此純熟,具有如此多的與現代文字的暗合之處),筆者此處存疑。無怪乎裘錫圭認為“如果想使一種原始文字逐漸發展成為社會所接受的完整文字體系,決不能讓字形變得如此草率難辨。”他站在“文字必須記錄語言”這種狹義的立場上,主張目前只宜把包括丁公陶片在內的龍山、大墳口、仰諸新石器時代文化陶器上的刻劃都穩妥地稱為“符號”,退一步說,如果把丁公陶片上的刻劃稱為“文字”,也“不是一種處于向成熟的文字發展的正常過程中的原始文字,而是一種走入歧途的原始文字”。高明也認為“這塊陶文的字形,過去沒有見過,它與商周時代的甲骨文、金文等象形文字,不是一個系統,……它是已被人們淘汰了的古文字。”
綜合上述意見,筆者對丁公陶文的可能性表述如下:
基于龍山時代的社會背景,筆者以為,龍山時代出現文字是可以肯定的。而且,要斷定丁公陶文為早期文字,有兩種可能的假設以供解釋:一為馮時在《山東丁公龍山時代文字解讀》(《考古》1994年1期)中所指出的丁公陶文為古代彝文,即不同文化和文字系統的解釋。要不,在當時已經互通信息的時代,丁公陶文為什么沒有和與它同一時期,地點又相距不遠的大辛莊甲骨文建立聯系,產生影響呢?為什么在后來的甲骨文和漢字中沒有找到二者歷史的聯系呢?所以,丁公陶文很可能是古東夷文字,當時的夷族使者在陶片上刻下這些字,即刻即走,由于數量少或漢族統治者不予重視外族事物,這些文字沒有得到很好的保留,以至于在后來的廢棄灰坑中找到(筆者認為文字在產生初期,作為一定階級的象征,人們會對它產生一種類似“字紙膜拜”或者“敬惜字紙”的情結,不應該是臨時所需,用完即可扔棄。)在此意義上,丁公陶文由于漢夷兩族的交流偶然留在了丁公村。此外,馮時指出“探討中國文字起源的時候,并不僅僅意味著是漢字的起源問題,可能還包括非華夏系統的一些族群所使用的文字系統,上古族群多元,文字也是多元的。”筆者認為以上兩點能很好地說明丁公陶文應屬古東夷的文字。二是認為丁公陶文是一種早于甲骨文的漢字,但由于洪水、戰爭、瘟疫或者其他波及龍山文化全社會的重大事件導致其傳播和繼承中斷。(此處為筆者推斷,需考古支撐。)然而,該點又存在可疑之處,即文字的發展必然遵循由簡單稚嫩到復雜成熟的規律,而字形相對成熟的丁公陶文在字體上又類似漢末出現的行草,所以,它怎能超越時代的發展,出現在甲骨文之前呢?所以,丁公陶文若是一種文字,或為古東夷文字。
曹定云在《丁公山陶文質疑》中從地層、文字、陶片三方面對丁公陶文進行質疑,指出“就瓷器而言,文字既然是瓷器破碎后刻上去的,就不一定是龍山時代的人刻的;就刻字工具而言,陶片刀痕因似為鐵質工具,其時代應在春秋、戰國之后;更重要的,就字形而言,因其類似行草,其時代應在漢末或東晉之后,因為文字的形體演變畢竟不能超越歷史的發展。”綜合上述觀點,筆者認為丁公陶文是漢末或東晉以后由于刻畫者獨特的刻畫目的,比如仿古和加以創造而產生,可以理解為文字的一種藝術變形,大概相當于藝術字。
丁公陶文的來源和性質難以判定,關鍵原因在其為“孤片”,是為“孤證”,類似語法論證的“例不十,法不立”,同理,這也正是學術界至今沒有定論的根本原因。但有一點肯定的是,丁公遺址本身是客觀存在的,陶片也屬于龍山時期。筆者綜合認為,丁公陶文的文字定性與其刻劃的年代密不可分,這是討論問題的重要前提。所以,根據其刻劃的年代進行最終的定性,那么,丁公陶文本身是一種文字,若屬于龍山時期,或為古東夷文字,若不屬于龍山時期,或為漢末或東晉以后刻畫者創作出的一種藝術字。
[1]《山東鄒平丁公遺址第四五次發掘簡報》,考古,1993年第4期
[2]《專家筆談丁公遺址初土陶文》,考古,1993年第4期
[3]肖武,《丁公陶文集說》,語文建設,1993年第9期
[4]王宏理,《丁公陶文之初步研究》,浙江大學學報,1994年第3期
[5]卞仁,《關于“丁公陶文”的討論》,考古,1994年第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