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 劍
一
社會的公平問題,涵蓋面既廣泛且復雜,從內容方面看,不僅涉及經濟領域、政治領域、文化精神領域,甚至可以說,在人們社會生活的一切領域、一切方面都存在著是否合理、是否應當、是否公平的問題。從形式方面看,公平問題又可以區分為起點、過程、程序、規則與結果的公平。然而,盡管社會的公平問題極其復雜,但從問題的實質上看,所有的有關公平問題的思考與討論,無不涉及兩個相互聯系的方面:其一,何謂公平的問題;其二,公平的實現問題。就二者的關系而言,前一個問題的解決是后一個問題解決的基礎與前提,不弄清什么是公平,或者說在人們不能真正清楚公平為何物的情況下,公平問題的解決就無從談起;后一個問題的解決是前一個問題的目的。人們關注公平問題,并不僅僅是為了在理論上弄清一個概念,而是要尋找到解決公平問題切實可行的途徑與方案,以爭取社會的公平理想的實現。
何謂公平?公平作為一個語詞,無疑是人人都熟悉的,即使是目不識丁的百姓,對它也并不陌生。但當人們試圖對公平概念給出一個能夠獲得所有人認同的定義時便會發現,這并不是一件簡單而容易的事情,而是一件極其困難,并使人頭痛的事情。不僅不同歷史時代的人們對何謂公平的解讀各不相同,甚至彼此對立,而且相同的歷史時代與相同的社會結構中,有著不同地位與不同利益訴求的個人、集團、階級對公平的理解與訴求也存在著明顯的差異與矛盾。從思想發展史的維度看,人們有關公平問題的思考至少有兩千多年的歷史,不少思想家曾為此作過努力,也給出了不同的公平的界定,但一個不爭的事實是:沒有哪一個思想家的界定,即使是那些為人仰視的思想家,可以獲得類似于永恒的真理性的認同,并具有長久性的生存力。公平問題是在私有制基礎上產生并長久地存在于私有制社會中的問題。在私有制社會中,社會是分裂為階級的,不同的階級必然有自己不同的公平觀,不同的公平觀對何謂公平也必然有不同的理解。不僅如此,私有制社會的階級關系也會隨著社會的生產方式與交換方式的改變而改變,因而,不同的歷史時代也會有不同的公平觀及對何謂公平的不同解讀。當然盡管如此,這些在社會歷史中存在的多元性與競爭性的公平觀,其關注與競爭的焦點和主線還是相對確定的,這個焦點與主線即是人們的利益。公平觀所關注的利益并不僅僅指向經濟上的利益,人們的政治利益、精神利益也包括在其中。就一般意義而言,所謂公平,即是人們得到了他所應得的利益;所謂不公平,即是人們沒有得到他應得到的利益,或是人們得到了他不應得到的利益。
那么,什么是人們的應得利益?什么是人們不應得的利益?衡量人們所得利益的應得與不應得的尺度與坐標是什么?這顯然都是需要進一步追問與回答的問題。在現實的社會生活中,絕大多數人都會將自己的所得視之為應得,很少有人將自己的所得視之為不應得,即使有,也屬于正常的例外。不僅如此,在許多的情況下,人們對自己應得的期望是超出,甚至是遠遠超出自己擁有的所得的。然而,對于社會生活中的個人來說,他憑什么能夠確認自己的所得為應得,并將自己期望的所得也視之為應得呢?對于社會來說,它又憑什么對個人所得及個人期望的所得給予應得與不應得的衡量與判定呢?要解決這些問題,就不能不涉及到人們所享有與承擔的權利與義務的關系問題。在通常的情況下,人們的所得只有作為他擁有的不可剝奪的權利存在時,這種所得才能被視為是一種正當的、合理的應得。因此,人們所占有的權利也有一個合法與否的問題。人們的任何權利都不具有天賦的性質,更不具有獨立自存的根據,權利是相對義務而言的,只有在與義務的相互關系中,人們占有的權利的合法性才能得到確定與核準。深刻的原因在于:“沒有無義務的權利,也沒有無權利的義務。”①社會的公平問題,如果不論其形式,而是就其內容與實質而言,在本質上就是一個如何達致人們所享有的權利與承擔的義務間關系的統一與平衡的問題。所謂公平,既包括權利的公平,也包括義務的公平,二者的區別在于權利的公平表現為占有的公平,義務的公平表現為付出的公平,但無論是占有的公平,還是付出的公平,都不能離開對方獨立地獲得衡量與判定,而是都應以對方作為尺度與參照坐標。一個人所占有的利益是否是他的應得,不取決于他的占有的多和少,也不取決于他的占有相對于其他人占有的比較,而取決于與這種占有的權利相當的、他所承擔與付出的義務的情況。當一個人所占有的權利多于或少于他所承擔與付出的義務時,就不應評價與判定為是他的應得。因此,一個人所承擔的義務與付出,既是他所占有的利益及其占有權是否表現為應得的或合法的根據,也是衡量與判定其所得是否符合公平性要求的參照坐標,離開了個人承擔的義務與付出,個人的所得是否表現為應得就是一個無法說清的問題。同樣的理由也適用于對義務問題的分析與討論。對權利的正當性的討論不能離開義務,義務也存在著是否合理、是否應當的問題,而對義務的應當性問題的討論也不能離開人們占有的權利。一個人所承擔的義務與付出的多少究竟是應當的還是不應當的,對他來說是公平的還是不公平的,同樣需要參照他所占有的實際利益的權利的情況進行評價與判定,而不能依據個人所承擔的義務與付出的多少進行評價與判定,也不能從他與其他人所承擔的義務與付出的比較中進行評價與判定。離開了人們占有利益的權利的實際狀況,人們所承擔的義務究竟是應當的還是不應當的,同樣是一個糾纏不清的問題。公平的基本意蘊與要求,應是貫徹權利與義務、人們的所得與付出相統一與相互平衡的原則,權利與義務、所得與付出之間的任何失衡都應視為公平的喪失或缺失。一個公平的社會,不能對一部分人只賦予權利,不給予義務的約束,而對另一部分只強調義務,不賦予相應的權利,或者說,不能讓一部分人只占有權利,不承擔義務,而另一部分人只承擔義務與付出,卻不給予相應的利益權利的保障與滿足。
當然,權利與義務也具有歷史的性質,在不同的生產方式與交換方式基礎上生成的權利與義務也是不同的,隨著社會的生產方式與交換方式的變化與更替,社會的權利與義務的內容也會發生變化,深刻的原因是 “權利決不能超出社會的經濟結構以及由經濟結構制約的社會的文化發展”②。同樣的原因也適合于對義務的分析。在社會歷史演進的過程中,權利也好,義務也好,都不是天賦的,也不是永恒不變的,所謂天賦的自然權利與天賦的自然義務,只不過是近代資產階級思想家們試圖將資本主義制度永恒化而制造出來的美麗神話。正因為如此,從馬克思歷史觀所提供的理論邏輯看,社會的公平所要求的權利與義務的統一與平衡不是抽象的,而是歷史的、動態發展的。因此,對于什么是人們的公平的應得,什么是人們的公平的付出,不應作抽象的確認與判定,而應放在具體的社會經濟結構與具體的歷史文化條件中進行分析考察。
二
如上所述,要真正貫徹公平的原則、實現社會的公平,就應使人們所享有的各種權利與人們所承擔的各種義務之間的關系保持統一與平衡,或者說應使人們的所得與人們的付出之間保持統一與平衡的關系,應防止一部人只享有權利而不承擔或少承擔義務、另一部分人只承擔義務而不享有或少享有權利的情況出現,或者說應防止權利與義務之間的關系傾斜,所得與付出之間的關系背離。然而,要達致人們所享有的權利與所承擔的義務之間的關系的統一與平衡,或達致人們的所得與付出間的匹配和一致并非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在人們現實的社會生活中,權利與義務分裂、所得與應得背離的情況是經常發生的,其中的原因當然很復雜,但有一點是確定的,即社會歷史的運行并不能自發地導致社會公平的實現。不僅在私有制與階級對立的社會中,社會公平是難以解決的問題,即使在以公有制為主體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條件下,社會公平問題也不能獲得自發性的解決。
在以私有制為基礎、存在著階級對立的社會中,一個共同且顯著的特征是, “它幾乎把一切權利賦予一個階級,另方面卻幾乎把一切義務推給另一個階級”③。在私有制與階級社會中,不同的階級有不同的公平觀,不同的歷史時代有不同的公平觀,盡管這并不是說在私有制與階級對立的社會中完全是純粹的黑暗一體,沒有任何公平、公正的閃光,但有一點是無疑與確定的,即公平充其量只是表現為一種階級的公平,這種階級的公平相對于在社會中占據統治地位的階級來說表現為統治階級內部占有權利的公平,相對于被統治階級來說表現為被統治者之間承擔義務的公平,而相對于統治階級與被統治階級來說則幾乎談不上有什么實質性的公平,即使有某種意義上的公平,其公平通常也只是表現在形式上,或者說只是具有形式上的意義,少有實質性的意義。正如恩格斯曾經指出的: “由于文明時代的基礎是一個階級對另一階級的剝削,所以它的全部發展都是在經常的矛盾中進行的。生產的每一進步,同時也就是被壓迫階級即大多數人的生活狀況的一個退步。對一些人是好事的,對另一些人必然是壞事,一個階級的任何新的解放,必然是對另一個階級的新的壓迫。”④
隨著私有制與階級對立等這些導致社會不公平的主要因素的揚棄與消失,在理論的邏輯上,社會主義社會是能夠實現社會公平的,至少它為社會公平的實現提供了客觀的基礎與前提,并為社會公平的逐步實現提供了可能。然而,社會主義的歷史實踐,尤其是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歷史實踐表明,即使是在社會主義生產關系中,尤其是在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的市場經濟體制的條件下,社會公平的實現也并不是自然而然的、無需人們的努力便能自發地實現的。深刻的原因在于,在社會主義階段,尤其是在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由于社會生產力還不夠發達,社會物質財富的增長還不能充分地滿足人們不斷發展的需求,市場經濟作為一種經濟體制就不可避免地成為社會的一種必然性與合理性的選擇。市場經濟雖然有社會主義市場經濟與資本主義市場經濟之分,二者在性質上是有區別的。但無論是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還是資本主義市場經濟,遵循的基本規律是相同的,即都是要遵循價值規律的要求。市場經濟中的價值規律,既表現為商品生產的規律,也表現為商品交換的規律,同時也是決定社會財富分配的規律。而價值規律在市場經濟中的決定作用通常不是以顯性的方式直接實現的,而是以市場競爭的方式間接實現的。市場經濟都具有競爭的特征與屬性,消除了競爭,市場經濟就不復存在。在市場經濟中,以競爭的方式形成的市場力量,既是社會資源配置的決定性力量,也是人們利益分配的決定性力量。正因為如此,在以公有制為主體、多種所有制并存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中,人們所享有的權利與所承擔的義務、人們的所得與應得之間,也會出現失衡與背離的情況。具體地說,有些人所享有的權利不僅多于其他人,而且也超出了他所承擔的義務與付出的配享,而有些人所實際享有的權利不僅明顯地少于其他人,更為重要的是與自己所承擔的義務與責任不相匹配。或者說,在人們的所得與應得之間,存在著所得多于應得與所得少于應得的情況。在社會主義市場經濟中為何也會出現權利與義務的失衡,所得與應得的背離呢?根本原因在于,在社會主義市場經濟中,如前所述,社會資源的配置與利益的分配也是通過市場經濟的形式實現的,市場的運行顯然在總體上與根本上是受價值規律支配的,但這種支配并不具有理性的特質,而是具有非理性與自發的性質。在市場經濟中,盡管每一個參與市場經濟活動的個人都是有目的、有理性的,但整個市場的運行及其結果卻具有自發性與盲目性的特征。因而,市場并不總是有效的,更不具有直接的合理性。即使在市場有效的情況下,市場也并不能自發地導致社會資源與利益的配置和分配的合理性與公平性。因為,市場是競爭性的,即使市場競爭的規則對所有人都是公平的,就其結果而言,也可能是不公平的,原因很簡單,參加市場經濟競爭的個人,由于某些歷史與自然的原因,其能力是不一樣的。對于具有不同能力的人,遵循相同的規則進行競爭,其必然結果不僅是社會的分化,而且是社會的資源與財富向能力強的人手上集中。從效率的方面看,資源向能力強的人手上集中是有一定合理性的,因為社會的資源相對于社會的需求來說通常是有限的,甚至是短缺的,相同的資源在能力不同的人手上所創造的效益是不一樣的。在資源短缺和有限的情況下,社會應該將資源交給那些能力強的人使用,而不應是平均地分配給每一個人。但從公平的方面看,上述情況無疑會導致社會一部分人的權利的犧牲與利益的受損,另一部分人在權利與利益的占有上處于有利的優勢地位。
那么,這是否意味著即使是在社會主義市場經濟中,實現社會公平也是一個不可解決的難題呢?面對權利與義務的失衡、所得與應得的背離,人們是否只能聽之任之、無能為力呢?當然不是也不能。上面的分析只是表明,市場經濟本身并不能自發性地保障社會公平的實現,但并不意味著公平是不能實現的。倘若公平是不能實現的,那無異于意味著人們有關公平的理論思考與實踐努力都是無價值和無意義的。社會公平的實現,一方面需要人們的努力爭取,人們應提高或增強自己的權利與義務的意識,對各種不公平現象進行斗爭;另一方面,也依賴于國家或政府權力作用的發揮。國家和政府應該而且必須利用自己擁有的權力,通過經濟的與非經濟的政策工具與手段,采取調節、補償方式,對由市場自發性產生的權利與義務失衡、所得與應得背離的現象進行校正與糾偏,以達到社會公平的實現。國家或政府的調節與補償對社會公平的實現具有極其重要的作用,在一定的意義上,沒有調節與補償就不可能有社會公平的真正實現,從這個意義上說,調節與補償是社會公平實現的必要條件。
三
調節與補償,二者都具有控制的意蘊,從某種意義上說,補償也可視之為一種調節,或者說調節內蘊著補償的含義,但二者之間還是有差別的。補償從最一般的意義上看,既含有抵消的意蘊,也含有補足的意蘊,但無論是在抵消的意義上,還是在補足的意義上,都是以損失、欠缺為前提的,因而,補償意味的是對損失的一種賠償或對欠缺的一種補救。調節從最一般的意義上看,其控制、管理的意味更濃一些,當然也蘊含有糾偏的含義。就公平的問題而言,補償的功能僅限于對不公平現象的糾偏,調節則既含有對不公平現象的糾偏的意思,也含有預防不公平現象產生的意味,同時,調節的糾偏功能既可以是補償性質的,也蘊含有校正的性質。
補償通常包括兩個方面的內容,一是對個人權利損失的補償,二是對個人超出其應當承擔的義務的額外犧牲與付出的補償。例如,所有具備公民資格的個人,都有選舉權與被選舉權,都有平等地參與社會管理和擔任公職的權利,所有的公共管理機構與權力部門應向一切具有公民身份的成員開放,這幾乎是所有現代國家憲法所倡導的基本精神,而這種憲法精神則來自于市場經濟發展的必然要求。但社會需要的從事管理與領導的公職崗位是有限的,它不能滿足一切社會成員的需求,也不是所有的成員都適合擔任管理與領導的公職,從效率方面考慮,社會應當而且只能通過一定的程序,將公職崗位授予那些有意愿并適合這些崗位的社會成員。而這對于那些無緣擔任社會公職的社會成員來說,無疑意味著擔任公職權利的損失。但這種損失不能是無條件的,從公平的方面看,它應獲得相應的補償,這即是現代國家憲法所規定的公民對公職人員有監督權、質詢權、罷免權的理由與根據。國家賦予公民享有對公職人員的監督權、質詢權、罷免權,在實質上是對公民擔任公職權損失的一種補償。同樣的原因與道理也適用于如下的情況,一個國家的自然資源應為所有社會成員所共有,在自然資源的使用上,所有的社會成員應享有平等的權利,應當防止任何個人對自然資源的壟斷,這也是市場經濟存在與發展的必然要求。但自然資源也是有限的,甚至是稀缺與短缺的,它很難充分地滿足所有人的要求。而且,由于人們能力的差別,相同的自然資源在不同的人手中所創造的經濟價值與社會效益是不同的。因此,為了充分利用自然資源的價值,盡可能地使自然資源利用的效益最大化,國家會允許,甚至鼓勵自然資源向那些最能發揮自然資源效能的人手上集中。這就意味著在市場經濟中,即使在社會主義市場經濟中,平等占有自然資源的權利實際上也是難以實現的。因此,對于那些應當享有而實際上沒有享有自然資源利用的權利的人們來說,無疑也是一種自然權利的犧牲與受損,而對于這種權利的犧牲與受損,國家或政府也應給予相應的補償。諸如此類的情況還有許多,比如,在社會主義社會,公民應享有平等的受教育的權利,平等的勞動權利等等。在現實的社會生活中,人們應當享有的權利與實際享有的權利之間,通常是存在著差異的。但需要強調的是,從社會公平的要求上看,個人權利的任何犧牲與受損都不應是應當的,而是應得到合理補償的。補償不僅僅是針對個人權利犧牲與受損的補償,還應包括對義務超出的補償。生活在社會中的成員,都應承擔一定的責任與義務,這是無可爭議的,但任何應當承擔的義務都應是一種有限的義務。事實上,人們所承擔的義務并不總是與他所享有的權利相匹配,享有的權利少于或超出所應當承擔的義務的事是經常發生的。當義務超出了應當的范圍時,就應獲得相應的補償。一項大的工程建設,免不了工程建設所在地居民的移民搬遷,這對于國家的整體利益來說是必需的,但對于移民搬遷的個人來說其利益的受損與義務的超出也是應當得到相應的補償的。對某些生態脆弱的地區,國家為了生態安全,通常會以法律的形式限制甚至是禁止經濟性的開發與建設,這是維護整體環境利益的需要,而對于生活在該區域的人們來說,這既意味著自己發展權的損失,也意味著額外義務的付出,從公平的方面看,也是應進行補償的。如此類似的情況還有很多,例如社會出現產能過剩時政府需要用強制手段關掉一些工廠,企業生存困難時需要裁減一部分工人,對于因工廠關閉與企業裁員而失業的工人來說,他實際上是替國家與企業分擔了本不應由自己單獨承擔的社會責任與企業責任,因而也需要給予適當的補償。此外,要達到社會的公平,不僅需要利用補償的手段,也需要政府利用調節的手段。如前所述,補償也是一種調節,但調節所起作用的范圍更廣。如果說補償主要解決的是人們的所得少于他的應得的問題,調節則既針對人們的所得少于應得的問題,同時也針對人們的所得多于應得的問題。在價值取向上,補償主要強調的是社會與政府相對于利益受損的弱勢群體的保護,調節則更強調對利益多占的強勢群體的抑制。簡單與通俗地說,補償的目的是不讓某些人吃虧,調節的目的是既不讓人吃虧,也不讓人占便宜。
當然,國家或政府的調節與補償也有一個是否合理、是否正當的問題。調節與補償作為國家或政府調整人們利益關系的一種手段,在價值上是中性的。合理的調節與補償是實現社會公平的重要條件,但不合理的調節與補償不僅不能改善與實現社會公平,還有可能加劇社會不公平現象的惡化。如何才能使政府的調節與補償具有合理性與正當性呢?首先需要以權利與義務的平衡作為參照坐標,貫徹以權利確定義務、以義務確定權利的原則,使社會成員的所得符合他的應得,或者說使應得成為應得。誰享有了什么樣的權利,誰就應承擔什么樣的義務,誰享有了多少權利,相應地就應承擔多少義務,反過來說,誰承擔了什么樣的義務,誰就應享有什么樣的權利,誰承擔了多少義務,誰就應享有多少權利。其次,需要貫徹適應性原則。所謂適應,即是防止過度與不及。政府調節與補償的過度與不及同樣會影響社會公平的實現。舉一個簡單的例子,工人失業了,政府應給工人提供必要的、一定程度的生活保障,政府提供給失業工人的保障在屬性上屬于工人勞動權利的受損與犧牲的應得補償,這種補償不能太少,太少了工人不僅不足以維持自己的生存,也難以抵消工人勞動權利的犧牲與受損,但也不能過度,失業工人所得到的補償不能等于或多于在業工人所獲得的收入,否則就不會有人愿意工作,因為工作畢竟有腦力與體力的付出。
在補償的問題上,人們還應分清補償與傾斜的界限。在羅爾斯的正義理論中,有一個很著名的傾斜原理,國內的許多人,包括一些學者很崇拜,經常當作正義理論的經典來加以介紹、討論、引證。其實,任何形式的傾斜都不能視之為公平。補償在性質上不屬于傾斜,只有不合理的補償屬于傾斜,合理的補償是對人們應得而未得的彌補,因此,通過補償形成的所得是人們的應得,而不是享受傾斜的所得。合理的補償也不能視之為一種救濟與救助,更不能視作一種恩惠,它們之間具有不同的性質或屬性,基于不同的價值取向原則。救濟、救助、恩惠都應是政府的責任,都含有應當的要求,是基于人道的原則,而補償在價值取向上是基于公平的原則。因此,對于獲救濟與救助、恩惠的個人來說,他應懷有感激之心,而對于獲得正當補償的個人來說,他無需在內心感到不安與歉意,因為他得到的不過是他本應得到的應得。
注釋:
① 《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610頁。
② 《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305頁。
③④ 《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178、177—178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