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水平

這是冬季的夜晚。異常在你發過來的一個問候就已發生。然后我開始有時間循著那些風聲去回憶那些往事。我未曾料到無所事事地獨坐很重要,你給了我這樣的閑暇,這樣的一個提醒。你說,新年快樂。但沒說這是一個時間過程中年輪的遞增。我的沖動,就在于我眼角滋生出的一汪淚水,那是很淡的憂郁,我留意為你珍存。
窗外落著顆粒型的灰塵,門輕輕地虛掩著,保留了那么點點兒情緒上的連接,但目的在于想聽到你的電話。
你不知道我設想的那些情節,一些你我的生命延續直到完全有了結果的講述與宣告,這便是今夜,新年留給我的一段永久的空白。
我們結識于那個人類高一級價值會議的結束。那個下著六角形美麗雪花的夜晚,那個把你舞得四面生風的夜晚,我們很匆忙但很入時地走進了這個季節,把一些情節活躍得很生動。那個會的結束怎么就成了我們的開始呢?哈,我真是驚訝于這生活的美麗與蓬勃。
這世界上有許多人,在為某種目的追逐而痛苦掙扎。何苦呢,人活著就已經有一種超越生命的肯定意味了。我首先感到我活著的奢侈。認識你,給我的生命留下了一些翰墨的余香,信不信并不在于你。我在這里謝了。
事實上,我在說謝的時候,正猶豫著說與不說的斤兩,這里很有點意味的東西在里面。被感覺的跳板跨來跨去的,我在腦海里把你跨成一個一個畫面,就在昨天,你還說,人到中年,一些經歷會脫口而出,一些事情也會不可回避碰到一起,這些躲不開的經歷,有它的痛楚之源。其實人這東西,原本就是自然的肥料,在結束的過去里,既然無法維系好那個實感的詞:溫暖。如何不把它形容得更厚實一些呢?
我想起一個叫李清照的詞人,在歲月無痕的藕花深處爭渡。尋尋覓覓、冷冷清清,如她皮膚上的褶皺一樣越來越深了,但她的詞卻有超越生命的意義靜立在時間的遠方。我能感覺到她臃腫松散的獨坐,整整一個世紀的歷史落差流宕在她生命的正面和背面,她的內涵在于展示了與物質完全不能等值的亙古與深邃。我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你,不該閑置了你的才情。
我忽然想到,人只能在等待中時光才會有一個正確的角度。它交織了現狀等待的焦慮與未來光芒的憂郁。前者產生了生活的內涵,而后者導致了詩意的美感。我猜想你坐在桌前,肯定如一只古董瓷器,時間的意義只是古瓷表層的一層灰土。這時我下意識地笑了一下,我自己也弄不懂我笑什么,許多場合我總掛著一臉蠢笑,內心往往空洞如風。
我不習慣依照“必然”來想未來。未來其實是一個浪漫主義詩人,它興之所至,無所不能,未來是即興的,不是計劃的。計劃未來是人們在時間面前想象力平庸的借口,未來有它的邏輯,但邏輯學只是次序,卻不是必然。對于我們來說現在是未來的一個結,有一種曠達的無奈和動人的憂郁。我覺得自己很茫然,在這個被典型了的時間的夜晚,竟然弄出了許多荒謬的舉措。
今夜,沒有景致。
打一個比喻,植物沒有季節的冷暖,但植物有季節冷暖的感受,并且這感受是健康而非感情所左右。
我翻閱一本書,看到李商隱在《錦瑟》中寫:“只是當時已惘然”,這一點古詩的余韻安撫了我。我聽到窗外有風的騷動,這是世界溫暖與平安的象征,是這個夜晚惟一動真格的呼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