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春華,吳易風
(中國人民大學經濟學院,北京100872)
馬克思經濟學與西方經濟學“加速原理”比較研究
徐春華,吳易風
(中國人民大學經濟學院,北京100872)
加速原理并非西方經濟學所獨有的理論成果,馬克思的經典著作中早已閃爍著這一原理的思想火花,《新帕爾格雷夫經濟學大辭典》對此也是公開承認的。就馬克思經濟學加速原理而言,資本主義生產的目是其成立的基本前提,資本有機構成不斷提高促使投資規模的日益增大是其核心機制,產業部門之間的關聯作用是其得以實現的必要條件。通過比較馬克思經濟學與西方經濟學的加速原理后發現,前者無論是在邏輯起點、內在機制、適用范圍等方面,還是在對經濟危機的解釋方面,均比后者更具科學性;特別地,前者并不局限于分析資本主義投資加速擴張的過程,而是貫穿于對整個資本主義發展過程的分析中。挖掘與發展馬克思經濟學中的加速原理思想,能在一定程度上彌補現有研究對這一問題的探討相對匱乏這一不足。
加速原理;馬克思經濟學;西方經濟學
在西方經濟學中,加速原理(acceleration principle)一般是用以分析投資需求或生產資料供給等方面的理論,它與乘數理論相結合被統稱為乘數—加速數模型(Multiplier-Accelerator Model),多被用于解釋周期性經濟波動以及哈羅德—多馬式的經濟增長。
盡管加速原理在西方經濟學中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但是它的思想淵源則應追溯到馬克思。對此,就連被西方經濟學家奉為圭臬的《新帕爾格雷夫經濟學大辭典》也明確指出,“加速原理是一個比較新的概念:它在馬克思的《剩余價值理論》第二部分(1862—1863年,第531頁)中能見其端倪。”[1]10,11雖然已有研究探析了馬克思關于兩部類擴大再生產模型中的投資乘數,[2]但是與馬克思經濟學中的加速原理相關的研究則尚付闕如。由此可見,對加速原理的發展脈絡重新厘清,并從馬克思經濟學和西方經濟學這兩方面對之進行比較分析,不僅有研究的必要性,而且還有重大的理論意義和現實意義。鑒于此,本文擬將為挖掘與發展馬克思經濟學中的“加速”思想做初步嘗試,以求在一定程度上彌補現有研究在這一問題探討上相對匱乏的不足。
1.西方經濟學中加速原理的發展軌跡
西方經濟學界大體上都一致認為加速原理的起源可以追溯到阿弗塔里昂(Aftalion)[3],盡管他在其著作中的“加速數(accelerator)”思想是含糊不清的。隨后,克拉克(Clark)[4]、庇古(Pigou)[5]以及哈羅德(Harrod)[6]①等西方經濟學家運用加速原理來解釋投資決定和經濟周期波動,哈勃勒(Haberler)[7]、錢納里(Chenery)[8]和考伊克(Koyck)[9]對該原理進行了不同程度上的發展和擴張,艾斯納(Eisner)[10]則將這一原理引入到計量經濟學當中。
隨著加速原理與乘數原理的相互結合,哈羅德[6]、漢森(Hansen)[11][12][13][14]、薩繆爾森(Samuelson)[15][16][17]以及??怂梗℉icks)[18]等西方經濟學家在乘數—加速數模型的構建與發展方面都有不同程度的貢獻。其中,哈羅德在其《貿易周期》一書中闡述了乘數—加速數效應,認為貿易周期源自于乘數與加速數的交互作用[6]。對于哈羅德的這一理論,漢森(Hansen)進行了多方面的批評(譬如指責哈羅德過于注重加速數),并將乘數與加速數用于描述生產的擴張過程。[12]作為漢森的學生,薩繆爾森在乘數—加速數理論中的貢獻深受其導師影響。薩繆爾森將凱恩斯的乘數分析與加速原理相結合,從動態分析的視角較為系統地闡述了乘數—加速數理論,由此來解釋經濟波動現象。[15]
直到當前,經濟學界對加速原理或乘數—加速數模型的研究仍然持續不斷,相關研究主要可以歸結為兩方面。一方面是致力于將加速原理或乘數—加速數模型進行拓展,并用之解釋不同情況下或者不同領域中的經濟現象和經濟問題。譬如,卡配提斯和瓦爾拉斯(Karpetis&Varelas)采用乘數—加速數原理發展了一個新凱恩斯式的動態模型,并以此考察收入的時間路徑以及實際通脹與預期通脹長期均衡的收斂值,[19]他們還分析了財政政策與貨幣政策在其擴展的乘數—加速數模型中的交換作用;[20]阿雷斯提斯等(Arestis et al)將加速原理放置于不確定性條件下的金融市場中,通過建立計量回歸模型考察后凱恩斯主義的投資函數和資本積累模型;[21]肯德里克和蕭克利(Kendrick和Shoukry)在乘數—加速數模型的框架下,運用蒙特卡羅方法分析季度財政政策相對于年度財政政策而言所具有的經濟表現和獨特優勢。[22]
另一方面是對前人較具代表性的乘數—加速數模型進行變量擴充,甚至繼續探尋這一模型的淵源。譬如,將由資本存量而決定的“地板效應(floor)”置于希克斯的乘數—加速數模型中,通過動態模擬發現在這一模型中“地板效應”得以保留,而“天花板效應(ceiling)”卻被省略;[23]將產出變異性中的預期因素引入薩繆爾森的乘數—加速數模型當中來考察悲觀預期與樂觀預期對經濟表現的影響。[24]此外,赫特杰和赫梅杰爾(Heertje&Heemeijer)分析了薩繆爾森乘數—加速數模型的起源,并對哈羅德、??怂挂约八_繆爾森三人在這一模型方面的貢獻進行了重估,[25]而赫特杰(Heertje)還對這一模型起源的更為深入的證據進行了探析;[26]杜邦-凱弗(Dupont-Kieffer)探討了加速原理在弗里希(Frisch)的“木馬模型(Rocking Horse Model)”中的核心地位。[27]
2.西方經濟學中加速原理的思想內涵
簡單說來,西方經濟學中的加速原理旨在說明產出與凈投資之間存在一種正向的作用關系。設Kt與分別為第t期的實際資本存量和計劃資本存量,Y為產出,v為投入產出系數(其數值大于零),并假設在t每一期都滿足,則有:

進而可得:

(2)式清楚地表明了投資的增長有賴于產出的增長,由此這一投資也被稱為引致投資(induced investment),而參數v也被稱為加速數。
事實上,加速原理還可以通過西方經濟學生產論中的成本最小化的方法推導出來。假設代表性廠商采用C-D型生產函數進行生產,從而廠商的利潤函數為:

其中,A為技術水平參數,K為資本投入,L為勞動投入,α和β分別表示資本產出彈性與勞動產出彈性,p為資本相對于所生產的產品的價格,ω為勞動者的工資水平,r與δ依次為利率及資本的折舊率。若投資則能用如下資本存量的變化關系來刻畫:

在(3)式的基礎上,通過一階必要條件可得:

假設資本存量按照自適應規則進行調整,即:

將(6)式進行迭代整理可得:

結合(3)式,(7)式可進一步整理為:

將(5)式代入(8)式可得:

(9)式即為彈性加速數模型。特別地,當(6)式中時,將(5)式代入(4)式可得:

(10)式即是由加速原理而得出且簡化后的引致投資函數。值得一提的是,當加速數時,則產量的微小變動可導致投資規模的大幅度變動。
此外,在西方經濟學中一般認為消費與收入之間保持著一定的比例關系,從而加速原理還可以采用消費的變動量來表示。在這方面,薩繆爾森(Samuelson)[15]在其乘數—加速數模型中所構造的表達式普遍被西方學者所采用,即:

值得注意的是,盡管西方經濟學中的加速理論形象地刻畫了產出(消費)變動對投資波動的作用機制,但它存在不少缺陷。缺陷之一是假設經濟體中的資本存量得到了充分利用,倘若該經濟體中存在過剩的生產能力,則總需求的增長難以對投資的增長產生正向作用。當然,它的最重要的不足在于忽視了技術變化,[1]11亦即假設資本—產出比是固定不變的。
馬克思雖然沒有在其理論中明確使用“加速原理”或者“加速數”等用語,但其有關著作(如《剩余價值理論》)卻多處閃耀著與此類似的思想火花,以至于西方經濟學中的《新帕爾格雷夫經濟學大辭典》在對“加速原理”進行解釋說明時也坦承這一點。大致而言,通過對馬克思的有關論述進行整理,我們可以將其中的“加速原理”思想從以下幾方面進行歸納。
1.資本主義生產的目的是馬克思經濟學加速原理得以成立的基本前提
馬克思認為,“資本主義生產的目的在于用一定量的財富得到盡可能多的剩余產品或剩余價值”。[28]645然而,“達到這一目的的方法是:使不變資本相對地比可變資本增加得快些,也就是說,以盡量少的可變資本來推動盡量多的不變資本”。[28]645由此可知,正是由于資本主義生產的目的亦即瘋狂地追求盡可能多的剩余價值所產生的強烈沖動,才使得資本家不得不努力擴大投資,由此為馬克思經濟學“加速”理論的成立提供了基本前提。
不變資本即剩余價值生產過程當中以生產資料的形態存在的資本,它與西方經濟學中的資本存量較為類似,事實上早已有學者將實際固定資本存量作為不變資本的替代指標來處理。[29][30]對于不變資本的積累,馬克思也明確指出,“剩余產品(因而也就是剩余價值)有很大一部分能夠并且必須直接轉化為不變資本,以便作為資本被積累起來,沒有這部分剩余產品,就根本不可能有任何資本積累”,[28]558而“積累和再生產是一致的”。[28]555故而馬克思經濟學中的投資增長在一定程度上可視為不變資本(記為G)的規模不斷擴大?;谶@一分析可得到類似于(4)式的關系:

2.資本有機構成不斷提高而促使投資規模日益增大是馬克思經濟學加速原理的核心機制
在現實生產中,任何一個經濟體要實現生產規模的擴大,就不能將全部剩余價值都作為收入消費掉,而必須將其一部分轉化為資本從而進行必要的積累。在實現這一積累的投資過程中,所追加的剩余價值必須按照相應比例轉化為不變資本與可變資本兩部分,而這兩個不同部分的比例則“取決于資本已有的有機構成,因為生產方式不變,兩部分之間的價值比例也不變”。[28]545然而,“生產愈發展,轉化為不變資本的那部分剩余價值,同轉化為可變資本的那部分剩余價值相比,就愈大”。[28]545
值得注意的是,“生產過程可能擴大的比例不是任意規定的,而是技術上規定的”,[31]91并且這一技術變動集中體現在資本有機構成的變化上。因為,“隨著不變資本對可變資本的比例的增長,勞動生產率也增長,由人生產出來的、社會勞動借以發揮作用的生產力也增長”,[28]473而“隨著勞動生產力的發展,即使工資的水平相當高,資本的積累也是愈來愈快”。[32]對此,馬克思甚至認為,“社會勞動生產力的發展,即表現為可變資本同總資本相比相對減少和積累由此加速的那些規律”。[33]245
由此可知,與西方經濟學中的加速理論忽視技術變化的困境不同,馬克思經濟學中關于加速原理的思想是建立在技術變遷的基礎上的。遵循這一思路,設Vt和Mt分別表示某一經濟體中在第t期的可變資本及生產出來的剩余價值,kt為每一期的資本有機構成,從而可將(12)式整理得:

進一步地,設λt+1=kt+1/kt,由于kt是技術進步的反應并且存在不斷提高的趨勢,故而λt+1>1也是一種必然趨勢,(13)式可整理為:

(14)式即可視為馬克思經濟學中所蘊含的加速原理的核心機制,其中kt+1即可視為加速數,并為簡便起見而記方括號中的項為“追加增長項”。隨著社會生產力的不斷提高,整個經濟體中不變資本的規模相對于可變資本的規模而言會有更快的增長;特別地,由于擴大再生產過程中每期轉化為不變資本的那部分剩余價值同轉化為可變資本的那部分剩余價值之間的比例是隨著資本有機構成的增加而遞增的,從而更容易得到保證。事實上,隨著社會生產力的不斷發展尤其是機器化大工業時代的到來,資本主義經濟體在其擴大再生產過程中其不變資本價值與可變資本價值之間的比值更會迅速地超過1∶1。
3.產業部門之間的關聯作用是馬克思經濟學加速原理得以實現的必要條件
各產業部門之間的關聯作用是經濟體中的生產、交換、分配以及消費等各環節得以順利進行的重要前提,也是加速原理的作用機制得以順利實現的必要條件。事實上,與馬克思的加速原理思想密不可分的,正是其關于各產業生產部門之間存在關聯與互動的思想。
譬如,馬克思在闡述加速原理這一思想時便對機器制造業在其發展過程中對其他各部門的關聯互動作用進行了探討。馬克思認為,“即使投在機器制造業的全部資本僅夠補償機器每年的損耗,它所生產的機器也會比每年所需要的機器多得多,因為損耗有一部分只是在觀念上存在,而在現實中只是過若干年之后才要以實物形式補償”。[28]548,549基于機器制造業的這一特征,馬克思指出,機器廠主“為了使他的資本保持運動,并且每年只實現資本的簡單再生產,那些需要這種機器的部門就必須繼續不斷地擴大生產”[28]549,如果這個機器制造廠主自己也進行積累(亦即進行擴大再生產的話)則情況更是如此。由此馬克思做出如下結論:在機器制造業中,“即使在這個生產領域中投入的資本只是進行再生產,其他生產領域就必須不斷進行積累”。[28]549
在考察了機器制造業與其他行之間的互動作用后,馬克思進一步指出了各產業部門之間的關聯作用——“即使一個生產領域本身進行的只是現有資本的簡單再生產,在這個生產領域也經常有商品儲備,供其他各生產領域用于積累,用于新的追加的生產消費”。[28]549特別地,各產業之間的這種關聯作用是和投資的增加密切相關的?!罢缫粋€領域中現有資本的生產和再生產以其他領域中并行的生產和再生產為前提,一個部門中的積累,或者說,追加資本的形成,也以其他部門中同時或并行地進行的追加生產為前提?!保?8]553只有在此基礎上,投資擴張過程中所具有的加速原理才能真正得以實現。
此外,馬克思還指出,“隨著生產力的發展,生產領域也不斷增加,因而為投資開辟了以前根本沒有的新部門”。[28]616這不僅說明了產業部門興起與分化的唯物史觀邏輯,而且也意味著產業部門之間的這種關聯作用必然會隨著生產力的發展而更加復雜和重要,由此使得加速原理的上述依賴性也會變得更為明顯和突出。
4.加速原理的作用機制貫穿于整個資本主義發展過程
事實上,馬克思的“加速原理”思想并不限于對資本主義生產中的投資進行分析,而是在對整個資本主義發展過程的分析當中均可看到馬克思的這一思想火花。就有助于加速資本積累方面的影響因素而言,除了資本有機構成提高這一具有“加速數”作用的主要因素以外,馬克思還談到了其他方面的因素。譬如,馬克思認為,“商業和工場手工業的擴大,加速了活動資本的積累”。[34]又如,“偉大的地理發現以及隨之而來的殖民地的開拓使銷售市場擴大了許多倍,并且加速了手工業向工場手工業的轉化”。[35]234尤為值得一提的是,馬克思認為,在機器剛剛為其奪取活動范圍的初創時期,由借助機器生產出異常高的利潤“不僅形成加速積累的源泉,而且把不斷新生的并正在尋找新的投資場所的很大一部分社會追加資本吸引到有利的生產領域”。[36]504
此外,馬克思還指出,對外貿易“一方面加速積累,但是另一方面也加速可變資本同不變資本相比的相對減少,從而加速利潤率的下降”。[31]264然而,“利潤率下降,同時,資本量增加,與此并進的是現有資本的貶值,這種貶值阻礙利潤率的下降,刺激資本價值的加速積累”。[33]277進一步地,“資本的積累,從價值方面看,由于利潤率下降而延緩下來,但更加速了使用價值的積累,而使用價值的積累又使積累在價值方面加速進行”。[33]278總之,“一定程度的資本積累表現為特殊的資本主義的生產方式的條件,而特殊的資本主義的生產方式又反過來引起資本的加速積累”。[36]685
就在經濟危機的爆發及其相應后果方面而言,馬克思也多次將加速思想運用于他的分析中。首先,在資本主義危機爆發的誘因方面,馬克思從加速作用的角度進行了分析。一方面,馬克思指出,生產資料從資本主義生產方式所加給它的桎梏下解放出來,“是生產力不斷地加速發展的唯一先決條件,因而也是生產本身實際上無限增長的唯一先決條件”。[35]244對此,國際市場的形成在一定程度上有助于這一“解放”,而其中又不可避免地涉及到信用的加速作用。在這方面,馬克思認為,信用制度在加速了生產力的物質上的發展以及世界市場的形成的同時,“信用加速了這種矛盾的暴力的爆發,即危機,因而加強了舊生產方式解體的各種要素”。[33]499另一方面,“現有資本的周期貶值,這個為資本主義生產方式所固有的、阻礙利潤率下降并通過新資本的形成來加速資本價值的積累的手段,會擾亂資本流通過程和再生產過程借以進行的現有關系,從而引起生產過程的突然停滯和危機”。[33]278特別是,“如果有一個大市場突然縮小,那末危機的來臨必然加速”。[37]15
其次,在由資本積累和經濟危機所造成的結果方面,馬克思認為,由此造成工人的貧困以及相對過剩人口的產生也是與加速作用密切相關的。因為,“資本的積聚加速了,其必然結果就是,小資產階級的破產也加速了”,[37]37由此導致“一方面資本加速增長,另一方面需要救濟的赤貧也加速增長”,[36]578并且“赤貧現象以加速度產生著赤貧現象”。[38]同時,“相對過剩人口的產生,是和表現為利潤率下降的勞動生產力的發展分不開的,并且由于這種發展而加速”。[33]263對此,馬克思甚至認為“相對過剩人口的生產或工人的游離,比生產過程隨著積累的增進本身而加速的技術變革,比與此相適應的資本可變部分比不變部分的相對減少,更為迅速”。[36]697由此可見,“每一次危機又加速了資本的集中,擴大了無產階級的隊伍”。[39]
最后,馬克思認為,就政治經濟學這一學科而言,還可以將之視為把社會分工看成是加速資本積累這一手段的科學。“政治經濟學作為一門獨立的科學,是在工場手工業時期才產生的,它只是從工場手工業分工的觀點來考察社會分工,把社會分工看成是用同量勞動生產更多商品,從而使商品便宜和加速資本積累的手段。”[36]404
綜上可知,在馬克思經濟學的“加速原理”中,資本主義生產的目的是其成立的基本前提,資本有機構成不斷提高促使投資規模的日益增大是其核心機制,產業部門之間的關聯作用是其得以實現的必要條件,其作用機制更是貫穿于整個資本主義發展過程當中。馬克思經濟學的“加速原理”不僅能夠對投資加速擴張的這一現象進行合理解釋,而且它還是剖析資本主義生產的發展趨勢以及審視資本主義經濟危機及其后果的必要工具和科學視角,更是把握政治經濟學這一學科特點的重要抓手。
通過比較馬克思經濟學和西方經濟學中的加速原理不難發現,一方面,兩者在表達式結構與思想內容方面均存在一定程度的相似之處。在表達式結構方面,兩者都是采取加速數乘于“追加增長項”的形式(對比(14)式與(10)式或(11)式)。在思想內容方面,兩者都致力于對投資的加速增長現象進行解釋,都在不同程度上認為較小的可變資本變動或產出變動(消費變動)會導致較大幅度的投資波動。另一方面,還應看到的是,兩者之間還存在著巨大的差別:
第一,在加速數本身及其技術基礎方面,馬克思經濟學與西方經濟學之間存在重大區別。一方面,西方經濟學所采用的是假設其數值固定不變的資本—產出比作為加速數,而馬克思經濟學采用的是資本有機構成作為加速數。特別是,馬克思經濟學中的加速數是隨著技術進步而不斷增大的,從而避免了西方經濟學中的“加速原理”忽視技術變化這一重大缺陷。另一方面,在西方經濟學中并不存在什么確定的機制來保證其加速原理中的加速數大于1,而在馬克思經濟學中則具備保證加速數大于1的技術基礎——資本有機構成的不斷提高。由此可知,馬克思經濟學中的加速原理比西方經濟學中的這一原理更能體現“加速”的特征。
第二,就式(14)中的“追加增長項”而言,一方面,與西方經濟學中加速原理的類似這項取決于產出增加額或者消費增加額不同,馬克思經濟學“加速原理”的這一項則取決于可變資本部分的增加額,這不僅更清楚地表明了任一經濟體在擴大再生產過程中可用于增加投資的動力源泉——按照現有的技術水平通過增加更多可變資本投資的方式來推動更大規模的不變資本,而且也由此凸顯了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剝削特征,因為可變資本規模的增大可以創造出更多的剩余價值。另一方面,特別值得一提的是,以倒數的方式進入“追加增長項”的后半部分當中,從而起到“放大”這一項數值的作用。這表明,與西方經濟學中類似的“追加增長項”中忽視這一“放大效應”的做法不同,馬克思經濟學中“加速原理”在考慮到了技術變動的作用后,認為投資的增長不僅會因加速數自身的不斷增長而加快增長,而且還會因為“追加增長項”的這一“放大效應”而增長得更為迅速,在這兩方面的綜合促進作用下才形成最終的“加速”效果。對此,西方經濟學中的加速原理是沒有涉及的。
第三,在加速原理的哲學層面與邏輯起點上,西方經濟學與馬克思經濟學雖然都主張從生產者(資本家)追逐盡可能多的利潤這一視角出發,但是馬克思立足于唯物史觀,認為“資本在精力、貪婪和效率方面,遠遠超過了以往一切以直接強制勞動為基礎的生產制度”[40]359,而資本家“作為資本的人格化,他同貨幣貯藏者一樣,具有絕對的致富欲”。[40]683由此可知,與西方經濟學關于理性生產者追求利潤最大化這一形而上學的假設相比,馬克思經濟學則從歷史唯物論的視角更為科學地解釋了資本家的貪婪本性,并由此進一步闡述了資本主義經濟危機的必然性。
特別地,馬克思經濟學認為,作為資本的人格化從而“具有絕對的致富欲”[40]683的資本家會在其擴大生產規模的過程中不斷提高資本有機構成,“由此產生的直接結果是:在勞動剝削程度不變甚至提高的情況下,剩余價值率會表現為一個不斷下降的一般利潤率”。[31]237這只能促使資本家進一步擴大生產規模以防止利潤下降,從而導致資本主義生產追求更多的剩余價值這一最終目的與它擴大資本投入量這一實現目的的手段之間存在著無法解決的矛盾。故而,“勞動生產力的發展使利潤率的下降成為一個規律,這個規律在某一點上和勞動生產力本身的發展發生最強烈的對抗,因而必須不斷地通過危機來克服”。[31]287
第四,在對經濟危機的解釋上,馬克思經濟學的加速原理比西方經濟學中的這一原理更具解釋力。西方經濟學中的乘數—加速數模型認為,在乘數和加速數的循環促進作用下,會使得收入的增加達到該經濟體中資源所能容納的最大限度,由此使得收入不再增長,進而通過乘數和加速數的循環作用導致投資下降以及隨后收入的進一步下降,以至于經濟走向衰退和危機。
對于資本主義危機,馬克思認為,在其相對生產過剩這一表面現象下被掩蓋的是相對資本過剩與相對人口過剩并存這一本質特征,也由此構成資本主義社會所特有的并且也是最為荒謬的現象。事實上,用馬克思經濟學的加速原理能對這一現象進行更為合理的解釋。一方面,在經濟上升時期,作為加速數的資本有機構成隨著生產規模的擴大以及技術水平的不斷提高而提高,由此通過“循環累進”作用使得社會生產規模達到該經濟體的最大容量以及社會資源的最大限度;但與此同時,勞動者的消費能力則因其工資被壓低到大體只能維持勞動力再生產的水平而被限定在十分有限的范圍內。由此導致社會生產相對過剩,經濟開始下滑,勞動者的失業逐漸增加,隨后又會進一步產生社會資本的相對過剩,從而形成產出下降(經濟下滑),導致失業增加、資本過剩增加(加速原理的“累退”作用)和產出進一步下降(經濟進一步下滑)這一“循環累退”作用,最終爆發嚴重經濟危機。
總之,加速原理并非是西方經濟學所獨有的理論成果,馬克思在其相關著作中早已閃爍著加速原理的思想火花。對此,西方經濟學中的《新帕爾格雷夫經濟學大辭典》也是公開承認的。然而,通過比較研究發現,盡管馬克思經濟學加速原理與西方經濟學加速原理在表達式結構與思想內容方面均存在一定程度的相似之處,但是前者無論是在這一原理的構造方面,還是在邏輯起點與歷史觀方面,抑或是在將這一原理用于解釋經濟危機方面,均比西方經濟學中的這一原理更為合理、更為科學;同時,馬克思經濟學中的加速思想并不局限于分析資本主義投資加速擴張的過程,而是在對整個資本主義發展全過程的分析中均可見到這一思想的影子。相對于此,西方經濟學中加速原理的適用范圍則狹窄得多。
注 釋
①哈羅德在其著作中將“加速數(accelerator)”定義為“關聯(relation)”。
②對于這一問題更為詳細的論述可參看高鴻業、吳易風、吳漢洪主編:《研究生用西方經濟學(宏觀部分)》,第159-160頁,北京:經濟科學出版社,2006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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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魏 旭
F015
A
1005-2674(2015)08-037-08
2015-05-20
定稿日期:2015-07-18
中國人民大學科學研究基金(中央高校基本科研業務費專項資金資助)項目(15XNH046)
徐春華(1986-),男,廣東韶關人,中國人民大學經濟學院博士研究生,主要從事馬克思主義經濟與西方經濟比較研究;吳易風(1932-),男,江蘇高郵人,中國人民大學經濟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主要從事馬克思主義經濟學與西方經濟學比較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