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如螞蟻

◎ 黃怒波

人如螞蟻

◎ 黃怒波

我遭遇過很多次風險，死亡就在一瞬間。在登珠穆朗瑪峰的時候，我不幸發生了滑墜，整個人一下子倒過來了，好在我反應快，一下抓住梯子，身體就跟梯子貼在一塊兒。

這也是我能經營企業的根本原因——企業家精神。所謂的企業家精神，就是挑戰、冒險、不墨守成規。

另一個原因可能跟我小時候的生活有關系。我小時候生活在寧夏賀蘭山，出身不好，社會不接納我，因此，我就往山里走，在山里就很自在了。我現在也忘不了賀蘭山，忘不了小時候的那些場景：我一個人往山里走，沒有人，只有鳥，有時會碰見一只狼，我會把它嚇跑——狼是怕人的。

登山對我來說是意志的挑戰，因為登山主要是自己戰勝自己。很多人是因為恐懼而死，他首先精神上感到恐懼，然后就放棄了。我一開始登山也挺恐懼的，在很高的地方忽然擔心自己會滑下去；看著別人死，我就想我會不會明天也這樣。但到后來心理上就沒有恐懼了，這個不恐懼包括不論什么樣的險情都能處理。

這是一個精神升華的過程。我登過七座山，在2009年登珠峰之前我都很自信，基本也都很順利。我登過5000多米、7500米、8200米的山，然后是登珠峰。在8700米的時候，出了一些事，還死了一個山友，下來以后對我的打擊比較大。最刺激的是我在7900米處營地的時候，一個韓國隊隊員的尸體就在旁邊，已經死了三四年了。他就那么靜靜地躺在珠峰的巖石上，尸體沒有腐爛，因為很冷，人變得很白，很像正在睡覺，不過他的臉不是那種正常的白。

很多爬珠峰死掉的人，你若看見他們，會以為他們在那里休息，在那里睡覺。有的是在帳篷里死的，帳篷還在，你就覺得他是在帳篷里睡覺，高山上的人沒有變化。

有時候我就想：一個人的生命到底是永恒的還是脆弱的？我覺得很脆弱，真的很脆弱。可能他昨天還在跟你聊天，今天就死掉了。我們看著有人死，但還是去登山，沒有人看見山友遇難就說下回咱不去了，這就是人類的挑戰精神。

登山的時候我想明白了很多東西。我們庸庸碌碌、忙忙碌碌地活著，不也就活個七八十歲嗎？跟山上任何一塊石頭比都算不了什么，山都存在多少萬年了，人只不過像螞蟻一樣來了又走了。

珠峰南坡有個特點是冰川很恐怖，冰柱、冰墻、冰山是最危險的地方，每年都有人死在這里。2010年它塌了，天熱以后，出來12具殘缺不全的尸體，這些都是失蹤好多年的人。每年天熱冰化，都有尸體從冰里流出來，警察會來看，看完會就地埋了。

這些死去的人生前肯定有很多朋友、家人，但他就這么死了。我們再上山的時候，會給一些死去的山友穿個睡袋，那是家屬要求的。8700米的高度，家屬們想看一眼都不能，不是探險家到不了那樣的高度。

對我個人來說，我一下子就看透了，經歷了那么多，覺得也不過如此，即便是死又如何！我一直覺得登山的人很偉大，他知道有可能死亡，但他們還是去了。

（摘自《在痛苦世界中尋找》當代中國出版社 圖/亓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