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火燒出來多少問題—訪中國安全生產科學研究院原院長劉鐵民

○ 文／本刊記者 陳 躲 石杏茹

一把火燒出來多少問題—訪中國安全生產科學研究院原院長劉鐵民

○ 文／本刊記者 陳 躲 石杏茹

就這種管理方式，它生產PX發生爆炸火災，生產其他危險化學品一樣可能發生爆炸火災。

福建PX事件又一次引爆了人們的PX神經。 供圖/CFP

福建漳州古雷石化609號罐明火已被撲滅，撤離古雷鎮的村民也陸續返回。但這把大火又把PX項目燒到了風口浪尖。古雷PX項目一項被稱為“古雷奇跡”，是全國PX項目的風向標。所以，雖然沒有人員死亡，但這次事故已經不是一個簡單的生產責任事故。

這把火燒出了多少問題？

本刊記者采訪了中國安全生產科學研究院原院長劉鐵民。

常規的石化事故

中國石油石化：劉院長您好！漳州古雷PX工廠發生爆炸的事情相信也引起了您的關注。您對此次爆炸事件怎么看？

劉鐵民：從安全生產的角度，如果沒有造成人員損傷，只是造成財產損失，就無需過度關注。

從某種意義上說，古雷的這次爆炸就是一個常規的工業事故。

首先這次事故并不是PX發生爆炸著火，其次PX燃燒對環境影響也沒有多大。因為燃燒之后產生的物質很快會通過大氣擴散出去。

這次出事，我認為并不是標志著PX有什么特殊的風險性。因為PX這種化學物質本身就具有燃燒和爆炸這樣的性質。這樣的物質在其他的工業生產線中也有很多。它和其他工業事故的不同之處就在于它是PX。

PX這個字眼這些年來在中國具有高度的敏感性，因為敏感導致媒體對它關注過度。

中國石油石化：那您認為這次爆炸事件的后續影響會很大嗎？

劉鐵民：我覺得后續影響是很有限的。因為首先它沒有發生群死群傷，只是造成了比較大的經濟損失。

但由于PX的符號性意義，人們才對它特別關注。也就是說此次事件社會責任的影響要大于安全生產事故的影響力。該事件發生后，我們石油化工行業和經濟開發區再建設類似項目的時候，困難會更大。

但從另一個意義上說，這也不是一個壞事。它會使我們行業或一些地方政府在建設類似項目時候更加警惕。這對防止同類事件出現是有積極意義的。

中國石油石化：我曾到過現場，知道雖然爆炸已經結束了，但當地民眾的心理仍很恐慌。這是否代表著今后政府和企業需要在PX的監管上加強一些特殊的管理和手段呢？

劉鐵民：我認為沒必要采取特殊的手段，因為PX項目在安全生產、引起重大安全事故這一點上沒有特殊的性質。漳州出現問題，不是PX本身的問題，是漳州這個工廠本質安全管理和管理系統出了問題。就這個企業的管理方式，它生產PX發生爆炸火災，生產其他危險化學品一樣可能發生爆炸火災。同樣是生產PX，別的企業安全生產管理做得好，完全能做到安全生產，避免爆炸火災事故的發生。

中國石油石化：那么，政府和企業應該做些什么工作化解民眾這種恐慌？

劉鐵民：這個時候，發生爆炸的漳州古雷PX工廠無論做些什么、講些什么，都已經于事無補了。但是那些進行PX項目投資、建廠的地方政府和企業，尤其是我們國家的規劃部門、管理部門，在這個問題上要有一個態度，要出來講公道話，要用科學的語言、科學的知識來教育引導公眾，正確認識PX問題。

我擔心的是，在這個時候，媒體炒作、網絡炒作，而且各位專家也是七嘴八舌，妄加猜測、妄加議論，但是有關部門卻沒有一個很明確的態度。這樣不但對整個PX行業的發展會造成很大的影響，而且對安全生產工作也會產生不利影響。

PX爆燃事件不是特殊的問題，而是很基本的問題。其他行業如果不重視安全生產，不強調本質安全，不建立現代企業制度，不進行嚴格監督，同樣會出現問題。

安全，再怎么強調也不過分。 攝影/柯裕清

不是不進行PX項目，我們就安全了。我覺得，這一點我們應該講清楚。

常規事故引爆本質問題

中國石油石化：雖然福建PX事故只是一次常規的工業事故，但是2013年該企業已經發生過一次爆炸。這個問題，您怎么看？

劉鐵民：騰龍芳烴工廠發生這樣的事故，讓我們感到震驚的地方就在于，它在前一段時間曾經出現過一次事故。這個企業并沒有把那次事故引以為戒，導致同類事件反復出現。

這次事故不是證明了PX有什么特殊的風險，而是證明了所有在我們國家從事石油化工生產的化工類企業的安全現狀是非常讓人擔憂的。這幾年發生的突發事件、重大事故還少嗎？“青島11.22”，不一樣炸了嗎？這和PX就沒有關系。

政府和企業應該針對的焦點是，我們國家這些高風險生產的企業如何強化基礎、加強管理，提高預防重大事故的能力和水平。這才是這個事故給我們的教訓、啟示。

中國石油石化：之前我跟漳州古雷PX工廠的一個銷售經理聊過，他說這次出問題可能與企業管理方面的問題不大，主要是設備問題。您覺得這個觀點對嗎？

劉鐵民：我覺得他的這觀點不全面。如果漳州騰龍芳烴工廠存在嚴格的管理，就不應該出現設備故障和失誤的情況。

企業的安全與否，第一是由本質安全決定的。就是說企業的生產設備、設施，必須要確保安全。第二就是管理問題。一個不具備本質安全的生產線、生產工藝，企圖用管理的辦法彌補它的生產缺陷是很困難的，也是做不到的。反過來，即使有非常先進的設備、安全性很高的系統，如果管理上漏洞百出，照樣可以出事。企業的安全裝備反映了這個企業的基本發展理念和基本管理水平。因此，企業的硬件基礎裝備和企業的管理是不可分割的。

外資企業良莠不齊

中國石油石化：出現事故的漳州古雷PX工廠是一個臺資企業。我們國家的法律和相關規定有沒有明確臺資企業在從事這些高風險生產的行業中應該怎么樣做，以及違反了會有什么樣的處罰措施？

劉鐵民：沒有。但是中國的《安全生產法》適用于我國境內所有生產經營企業，對臺資企業包括對外資、獨資企業是完全適用的，沒有人有法律之外的權利。

中國石油石化：也就是說他們沒有特權？

劉鐵民：是的，他們沒有任何特權。比如引發昆山“8.2”特別重大鋁粉塵爆炸事故的江蘇昆山市中榮金屬制品有限公司就是一個臺資企業。事件發生之后，該企業從臺灣地區來的董事長立即被管制。事故鑒定后，我國依照有關法律法規，對涉嫌犯罪的18名責任人移送司法機關采取措施，對其他35名責任人給予黨紀、政紀處分。

這種懲罰也不僅僅是針對我國臺灣地區的企業，日資、韓資、美資、歐資無一例外。無論是誰，只要違反了《安全生產法》，就會受到法律制裁。違反了《安全生產法》，并造成重大傷亡事故后果的，還要追究刑事責任。這是中國法制社會堅定不移的政策。

中國石油石化：一般都認為外資企業在生產管理方面要比中國企業強些。是這樣嗎？目前外資企業在中國投資設廠、生產管理的現狀如何？它們的安全生產理念和國內企業有什么不同？

劉鐵民：這個問題要區別來看，籠統上說的外資企業實際上成分還是很復雜的。一般來說，我們大概把這個企業分成四個檔次，每個檔次的外資企業在安全生產方面的能力是不一樣的。

第一類是歐美企業。這些企業在我國也有從事高風險行業的，包括石油化工企業。這種企業的內

這次事故不是證明了PX有什么特殊的風險，而是證明了化工類企業的安全現狀是非常讓人擔憂的。部管理能力很強，對安全生產方面的要求，就某種意義上要超出我國《安全生產法》。

第二類是中等發達國家，包括日本、意大利以及墨西哥、南非這樣國家的一些企業。這些企業的管理水平嚴格程度上比一般的中國企業要好一點，但是在法律法規的執行力、制度的管理方面就比較明顯地靠近中國企業，和歐美企業相比存在很大差距。

第三類是韓資、臺資和港澳。這些企業的管理水平和中國的大型國有企業大體相當。它們并沒有很特殊的安全管理的績效和能力。實際上，有一些臺資企業如果在臺灣開展生產經營，遵守安全生產制度是很嚴格的。因為臺灣在安全生產、管理方面的法律法規執行得非常嚴格。但這些企業到了中國大陸，有時候會利用我們監管上的一些漏洞和對臺資的一些特殊政策，從而疏忽自己企業內部的生產管理。

我以為，臺資企業發生這樣大的事故，應該引起工業管理部門對我們經濟開發政策的反省。引進這些企業投資、建廠時，要對它的安全生產經營、對重大生產事故的控制情況予以特別關注，避免臺資企業再次發生重大傷亡事故。

片面強調經濟效益要不得

中國石油石化：最近在中國大陸上很多臺資企業出現了問題，據您所說似乎不是個案？

劉鐵民：是的。這個問題實際上很早就暴露了。前幾年沸沸揚揚的“富士康十連跳”等類似問題，已經暴露了臺資企業在大陸進行生產經營活動的時候，他們的社會責任，他們的安全生產管理力度是不夠的。

就拿這次漳州的問題來說。這個企業2013年7月30日就曾經發生過爆炸，但該企業并沒有充分吸取教訓，導致事故再次發生。這反映了這一類企業在生產經營過程中發生重大事故的風險是很高的。實際上在廣東、福建、江蘇、江浙一帶，很多臺資企業都成為當地發生傷亡事故比較集中的企業。這點應該引起我們的關注。

當然，從嚴格意義上說，這一類企業的管理比我們國內的一些企業還是稍好一些的。它們的基本制度與基本管理還是存在的。國內的有些企業就更不像樣一些。這就是我說的第四類企業。

中國石油石化：出現問題的也不僅僅是臺資企業，別的外資企業，包括韓資、日資也不少了。原因是什么？

劉鐵民：中國這個階段出現的重大突發事件，有兩個很鮮明的特征。

首先，往往是發在經濟開發區。比如說青島“11.22”事故發生在黃島經濟技術開發區，上海原油泄漏發生在黃埔新技術開發區，昆山“8.2”爆炸發生在昆山的新開發區。

這些新技術開發區本來是先進生產力的代表，可為什么發生重大事故及特別重大事故的風險這樣高呢？

這是因為我們國家在開發區建設、在招商引資發展經濟過程中過分強調了經濟效益，或過分強調了對GDP的貢獻。這樣就忽略了對企業安全生產的要求和監督管理。

我以為漳州這次事故就暴露了這樣的問題。

其次，就是一些外資企業發生這樣重大事故的情況比較多。在廣東、江蘇和福建地區，包括韓資、泰國、東南亞的一些企業重大事故都有發生。這暴露了我們應該對從事密集型勞動和高風險作業的外資企業加強監管，不能過分地考慮經濟效益。因為有些外資企業為了賺錢，在安全投入方面往往就忽略了，沒給生產留下足夠的安全空間。對這類行業、這類企業必須采取嚴格的管理措施。因為現在的問題已經很突出了。

責任編輯：石杏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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