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云
“買臣身上的雪水,就是我收起的覆水。我要叫‘覆水能收”。男主人公朱買臣的最后一句臺詞,為整出《風雪漁樵記》的上演畫上了一個溫馨的句號,也為“覆水難收”這個廣為流傳的成語提供了另一種可能。
由于是老戲新排,劇場內外始終有不少戲迷對于新舊兩個版本進行比較。但對于更多未曾看過老版的觀眾而言,《風雪漁樵記》是一出全新的創作,那么,將《風雪漁樵記》當做一部新戲看,究竟如何呢?
聽·故事
別出樞機不逾矩
對于熟悉越劇的觀眾而言,吳兆芬是一個和眾多越劇表演藝術家齊名的“明星”。這個名字似乎在一定程度上已經代表了越劇的柔美和溫情。這種溫情,在越劇《風雪漁樵記》對于昆曲《爛柯山》的“反動”中,就是最好的例證。因為昆曲《逼休》、《癡夢》等經典折子戲的影響,在世人眼中,朱買臣的妻子崔氏已經被定性為一個“嫌貧愛富、水性楊花”的女子。而吳兆芬卻在越劇的舞臺上告訴人們,劉玉仙(越劇舞臺上的朱買臣妻)的“逼休”實在是出于愛,為了激勵丈夫上進,而甘愿忍受愛人的誤會和不明真相的指責。越劇用了大量篇幅刻畫劉玉仙的性格——一個自強、自立,同時又對丈夫有著深厚感情的傳統女子,因此她做出的“休夫”選擇,以及在丈夫榮歸遭羞辱后主動選擇離去,這一系列的行為舉動也就顯得合情合理了。
“水”可以說是全劇的“劇眼”,這個意象,也在吳兆芬的筆下得到了更為充分的展現。全劇以劉玉仙“逼休”時的“潑水”為起點,在“山神廟·磨心”一場中朱買臣“照水勵志”加以強調,而后“榮歸”一場,趾高氣昂的朱買臣馬前潑水達到高潮,最終以朱太守“跪雪悔悟”用雪水收起潑出的覆水作結。整個過程自然流暢,同時又能讓人時時感受到編劇的匠心獨運。
也許有人會提出,“覆水能收”的結局并非吳兆芬首創。早在元雜劇《朱太守風雪漁樵記》中,已經有了今天越劇舞臺的大致故事框架。誠然如此,然而從一出今天幾乎已經沒有任何影響的冷門雜劇發現最適合越劇內在精神的所在,并將它“越劇化”,則不能不歸功于吳兆芬的“慧眼”了。
《風雪漁樵記》的另一大特點——唱詞的華美、貼切,更可以說是非吳兆芬而不能為了?!氨菩荨睍r酣暢淋漓的大罵“你今生出息能做官”,“榮歸”時得意忘形的招搖“一舉成名露崢嶸”都已是流傳頗廣的名段,“跪雪”時男女主人公各有一段重點唱段。朱買臣的“見遺書如天崩地裂”,以及劉玉仙的“驚聞爹,知兒痛兒血書留”這兩段唱,不僅貼合劇情其中“知己更比知人難”,“緣不可求心可求”等,或許還能帶給人們一些人生的感悟。而此次演出中的“山神廟·磨心”一場,為新版獨有,將朱買臣“苦讀——猶豫——磨心——定志”一步步心路歷程細細描摹,也不得不感慨吳兆芬的“細膩”。
看·表演
發乎情而現乎形
此次的《風雪漁樵記》,兩位主演的表演也沒有讓人失望。如果說,十六年前的朱買臣與劉玉仙,更多是以“青春逼人”的形象、流派特色濃郁的唱腔吸引觀眾的話,那么經過十六年舞臺和生活的磨礪,今天舞臺上的這段“怨侶”,則更為注重人物內心的刻畫。尤其是主演之一的章瑞虹,在《風雪漁樵記》中已是第三次飾演朱買臣。(之前兩次分別是《風雪漁樵》和《青衫紅袍》)此次出現在舞臺上,今天觀眾看到的 “這個”朱買臣內心可能更為復雜和糾結。他有傳統文人志存高遠的一面,本質上卻又是一個受不得打擊的小男人。從“善”的方面講,他并非不念十六年同甘共苦的夫妻深情,但卻同時又擺脫不了睚眥必報的劣根性。
作為全劇的重頭戲,也是朱買臣的獨角戲——“山神廟·磨心”一場,是編劇根據導演要求全新創作的一場戲,也是朱買臣人物轉折的關鍵,這為章瑞虹提供了充分的表演空間——當然,也是一種考驗。這一場戲在情節上是獨立完整的,風格上略顯夸張,帶有一些詼諧色彩。文本和二度創作為演員的演唱、表演以及略微的技巧展示都進行了合理的安排。如果從整出戲中抽離出來看,不啻為一出精煉的小劇場越劇。章瑞虹也的確在短短十余分鐘時間內,較為精確地完成了朱買臣每一處的心里轉折。當這一段落的演出接近尾聲,朱買臣最終下定決心將象征著過往頹唐生活的酒葫蘆扔出門外時,臺下獻給劇中人本身而非演員的掌聲也許是一種最好的證明——這段演出是能夠將觀眾完全帶入劇情的。
相比于傳統越劇舞臺上的小生形象,朱買臣或許并不那么可愛,但唯其“不可愛”,恰恰顯示出了他的真實和可信。觀劇時,不知臺下是否有男同胞問問自己:“我是不是也有些像那個朱買臣?”
論·啟示
歌詩合為事而作
唐代詩人白居易曾經說過“文章合為時而著、歌詩合為事而作”。而當今戲曲生存的最大危機之一,或許就在于無法跟上時代、反映社會。這種困境,在古裝題材中顯得尤為明顯。那么,我們今天新排《風雪漁樵記》,對于生活,能有什么啟迪嗎?編劇說:“我希望通過這出戲傳遞給觀眾溫情,讓人們學會寬容、信任?!睂а菡f:“她應該是傳遞一種正能量?!薄皩捜荨薄ⅰ靶湃巍倍际欠浅C篮玫淖盅郏罢芰俊备墙裉煳覀冋f得最多的“需求”。也許是因為今天的社會太過缺少以上這些東西,因此人們更加急于從虛構的文學故事尋找美好的感情。這大概也就是今天我們選擇讓朱買臣最終夫妻團圓的初衷。
當然,編劇導演的美好愿望,觀眾并不一定就會全盤接受。今天的人們更習慣從自己的生活經驗中尋找答案。對于全劇的“大團圓”結局,不少年輕觀眾就覺得“難以接受”。這種接受并非指舞臺而言,臺上兩人的破鏡重圓皆大歡喜。但如果放在今天的生活中,許多人卻說,無論自己是劉玉仙還是朱買臣,都很難再次接受對方,因為一旦裂痕產生過,就永遠無法彌補如初。甚至有人直截了當地表示,劉玉仙“潑水休夫”的故事只可能發生在過去,在今天這個利益為上的社會,這個美好的故事根本不可能開頭,何來結局如何?
而《風雪漁樵記》帶給觀眾另一個爭論的熱點似乎是:朱買臣真的幸福了嗎?紅袍加身,飛黃騰達,就是實現了他的人生價值了嗎?換句話說,劉玉仙,你真的明白丈夫想要什么嗎?討論繼續到這里,似乎已經離開越劇本身太遠了。這些問題已經不是主創能夠解答的了。
在舞臺上,答案只有一個——朱買臣和劉玉仙從此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而大幕落下之后,卻有無數種可能。故事的結局,需要整個創作過程中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個創作者——讀者去完成。無論他們最后是否選擇相信越劇編制的“美麗童話”,只要有興趣參與到這種討論,將自己的經歷、想法“帶入”這出戲,那,是否也算是一種成功呢?
在《風雪漁樵記》演出后舉行的一個小型觀眾見面活動中,作為主演的章瑞虹說:“這出戲還有不少不足的地方,需要繼續打磨?!边@可能是一種比較實在的說法。畢竟,二月的演出只是第一輪,也希望,這出“底子不錯”的新創劇目,能夠在一次又一次的打磨和自我推翻中,走向精品。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