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韓嫻
5月22日傍晚,上戲U1劇場的燈光亮起,5天7場23個朗讀劇目的上戲2014新劇本朗讀會拉開序幕。在柔和的光芒之下,素衣的朗讀者們安坐其中,娓娓敘來,以最樸素的方式鉤沉起戲劇文學深潛的魅力。
電影劇本《冬去春來》在六十分鐘里講完了三個農村青年的半生故事。作為一部電影劇本,它擁有散文詩般的風格,大動干戈的悲和喜都隱藏在生活潛流之下。特別是前半部分,充滿了舊日時光靜謐寧和的氣息,也讓人著實贊嘆編劇對細節的處理能力和由此表現出的藝術直覺。不過,整體上該劇本依然顯得有些青澀,不論是情節還是結構都稍顯單薄。而由于時代背景與編劇年齡之間的距離,“動亂十年”的內容仍免不了些許少年人的“時代想象”——這其實不是苛責,而更像是一個論題:年輕編劇如何駕馭特殊年代的特殊題材?一時可能無法回答,但堅持不懈的創作和探索一定會帶來答案。
改編自李碧華《生死橋》的同名話劇和《冬去春來》相比,其走的是情節劇路線,雖然只是片段節選,但劇中的臺詞流暢精到,人物的不同性格都經由臺詞一一表現,編劇確實將李碧華原著中濃烈又詭異的情感氛圍描摹得頗為成功,值得品味一二。該劇較好地完成了“鎖閉式”的結構改編,同時又能增添一些巧妙的設計,可謂匠心不俗。唯一問題在于稍嫌太“滿”,情節線索的鋪陳與展開不盡從容,前情糾葛、人物信息顯得有些蕪雜,如何刪繁就簡成為一個技術上的挑戰。
戲曲小戲專場則有些特別,沒有吟唱,沒有鑼鼓,更沒有勾臉與華服,演員們素顏上場,改唱為念,通過質樸的表演呈現了五個筋節清楚、有聲有色的戲曲故事。京劇《大明僅一位》,講述的是明末清初一錦衣衛指揮使與游方郎中之間的故事,篇幅雖短,卻很認真地討論了何為“天”,何為“地”。“民為天”,“官為地”的理念最終成為劇中人的堅守,這也正是編劇“民本”思想的表達。
越劇小戲《葬花吟》雖是學生習作,但頗得越劇三昧,柔和婉麗,唯美凄清。唱詞也寫得纏綿悱惻,甚見功底。舞臺呈現靈動可人,一雙小演員的表演更是可圈可點,實在是意料之外的驚喜。
京劇小戲《舍命全交》故事講的是羊角哀在“忠”“義”之間的艱難選擇。由話本小說或者京劇大戲順勢道來尚屬不難,改成小戲卻要考驗編劇的裁剪和結構能力。編劇很巧妙地以“鎖閉式”結構展開敘述,把一段不得不報卻無以為報的“忠義”困境呈現在舞臺之上。
京劇《龍心》選場由康熙年間九龍奪嫡的一段往事敷演而來。和其他小戲相比,《龍心》妙在從容不迫,將父子之間的洶涌暗流交代得清清楚楚,特別是把康熙帝乍驚還怒,既悲又傷的心路歷程寫得曲折回環,讓觀眾直嘆“龍心”難測,“龍心”難做。當然,如果能讓兩位皇子多用幾段背躬表露心跡,人物的層次將會在“慷慨激昂,憤而忘私”與“虛以委蛇,暗藏鬼胎”的對比之中更見豐富。
實驗京劇小戲《考城隍·后記》則是在《聊齋志異》的基礎上加以發揮,編劇兼任導演,在二度創作上嘗試了多種表導演手段,將常規的道具用出新意,讓演員在有限的舞臺空間里實現了“上天入地”的瑰麗奇遇。作為一出學生習作,算得上是“超額”完成了任務。但在內容上,這種以“孝”為名“綁架”人生的做法是否真如編劇所寫的那般崇高,還值得細細商榷。
看完戲曲小戲專場,有幾番感慨、數般滋味不吐不快。首先是這些青年編劇的文辭功底令人驚喜。不管是急管繁弦的京劇還是典雅婉轉的越劇,編劇們都能寫出符合劇種特色的曲辭;不管是念白還是唱段,編劇們都能較為清晰地傳情達意,甚至還能寫出幾分“機趣”。這應是得益于同學們日常的積累與老師們悉心的教導。其次,每一出小戲基本上都能在較短時間內,按照“起承轉合”的步數,把一個故事(事件)裁剪、敷演得完整清晰。五個主創顯示出的敘事實力,必將讓師長們對其日后的創作之路更有信心。
最后是一點小小的建議——當我們回望全場時,發現這一次匯報大多取材于歷史典籍和傳統文本,上演的亦多是慷慨激昂的“忠孝節義”。“忠孝節義”不可謂陳舊,更不可謂落后,而描摹“忠義”抑或“忠孝”間不可兼顧、難以周全的戲劇情境更讓傳統老戲獨具魅力。正如傅謹先生所言,觀賞這樣的作品能夠“更深刻地感悟和理解人道與倫常”。但問題在于,時代在前進,文化在嬗變,當我們準備再次言說“忠孝節義”的時候,應該留下什么,可以淡化什么,必須加上什么,才能讓現代觀眾心有戚戚,懷有共鳴,是一個必須鄭重思索的論題。
戲曲小戲專場的熱鬧還未散去,接下一場,又有兩部小短劇上演。
第一部短劇《終點站》的劇情很有意思:一個韶華正盛的姑娘十年如一日地守在一個偏僻的火車站臺上,等待父親的歸來。直到有一天,一個遠行的小女孩闖進車站,隨著情節的展開,真相浮出水面……回想前情,反觀結局,可以發現編劇不少細膩的伏筆,也讓觀眾有了恍然大悟的觀劇體驗。編劇在高置的懸念之下,將蛛絲馬跡逐層透露,既不故弄玄虛,也不淺露直白,顯出難得的分寸感。而劇中表現出的象征意味可能比編劇手段更值得關注:可怕的心魔需要由自己戰勝。
第二部短劇《驢唇馬嘴》從故事層面上看,講述了一場失敗的校園排練;從創作意圖上說,編劇希望“結合三大表演理論在中國的傳播,糅合社會、倫理諸話題,從而帶給觀眾一定的戲劇之外的思考”。然而,雖然編劇提早給作品貼上了“荒誕話劇”的標簽,觀眾也沒能從支離破碎的劇作情節與青澀浮夸的舞臺呈現里找尋出隱藏的真意,更無法認同這是一部佯狂之下藏有智慧的作品。
“理念先行”不是一件壞事,但“理念”到底是什么,又該用什么形式來表達卻是編劇和導演首當思考的——戲劇場里雙向溝通的魅力不應被晦澀的理念和所謂的先鋒所遮蔽。要不,主創們就只能留下“天下誰人知我”的遺憾了。
新劇本朗誦會的這三次專場全都短小精悍,內容飽滿,于同學們而言,這是一次舞臺夢的實現,更是一次匯報所學,定心內省的機會;于師長們而言,這是一番仔細的檢視,和一番“孺子可教,后生可畏”的欣嘆。
前路未央,諸位年輕的戲劇人且勇敢朝前走。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