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連旗
祖先的創造能力是令人贊嘆的,尤其體現在文字上。你看那“奔”字的金文寫法,就如同一個人在向前快速跑動,邁腿甩臂,一副活靈活現的樣子,細看仿佛還帶著一種快到達目的地的喜悅。
人生其實就是一個“奔”的過程。嬰幼兒時,奔著母親甘甜的乳汁;少年時,奔著伙伴嬉戲的快樂;青年時,奔著偶像模仿成長;中年時,奔著初綻的成果努力;熟年時,奔著兒女立身立家立業的喜悅;老年時,奔著含飴弄孫的天倫享受……這些無一不是階段性的“奔人生”。反觀這一個個時間段不難發現,“奔家”既是連接人生不同時段的平臺和驛站,也是難以割舍、無法割舍的環節和連接。
奔家,尤其每逢中國人最為看重的春節,縱然遠隔千山萬水,奔家的游子心情也是喜悅的,奔家的路哪怕有再多的辛苦和勞頓,或偶逢意外甚至生命的付出,但內心卻懷著熱望,如同品嚼著蜜糖。當年,闖關東的鄉親回山東老家過年,為趕在除夕夜到家,不惜扒火車、搭貨車,雖因此搭上性命的不少,仍阻擋不了人們奔家的腳步;知青返城過年,更是演繹了自己的特殊技能:有的在火車硬座下生生熬過三十小時,有的如冰棍般人挨人從哈爾濱一直站到上海,還有的躺在行李架上不屈不撓地在京廣線上從頭撐到尾……現如今,交通雖然發達便利,但仍然難以承載人們春節奔家的渴望,更有兩廣打工者將奔家的創意推陳出新,每逢年關,三輪車、摩托車大軍綿延數十里,浩浩蕩蕩,好不壯觀。
軍人奔家的鮮明特點就是老鄉扎堆——誰負責買車票,誰負責具體通知,誰負責找車送站,包括中轉時誰先進車內找落腳的地方,誰在外部接應遞箱包……都做了最妥當的安排,就如同完成一次軍事突擊任務一樣。1973年,從大連入伍到丹東的共有六十多個兵,年年春節要在沈陽南站中轉,中間只有三分半鐘時間用來完成從一列火車到另一列火車的“轉移”,當列車即將開動時,大家已經忙得連棉衣都濕透了。讓人感覺,這些當兵的為了奔家,也是蠻拼的。在那個交通不便、物資匱乏、收入有限的年月,游子在奔家的途中或多或少都有一些難忘而酸楚的經歷。
1984年底,我在《解放軍報》學習,春節前正為回老家買不到火車票犯愁,當司機的二連襟和他的三個同事開著大解放掛斗車到北京送貨,真是及時雨??!問題是,駕駛室里擠不下那么多人,我只能待在車廂上。三九天滴水成冰,車開起來人在外面根本受不了。恰好車廂上有六個車外胎,我靈機一動,把六個外胎摞起來,成了一只圓桶,我縱身跳進中間一蹲,外面再用苫布蓋上,雖然方寸之地只夠容身,但總好過沒遮沒擋北風滿灌的車廂。車啟動后,時間幾乎是在讀秒中熬過。三小時后,當二連襟停下車拉開苫布時,幾乎凍僵的我已經說不出話來,臉上、棉帽子上全是哈氣結成的霜冰溜子。由于蹲得時間太長,腿已伸不直了。終于熬過漫長的旅程,到家一溜小跑兒似的奔向母親,與母親相擁在一起:“老同志挺好唄!”然后拍拍她,抱抱她,親親她,那種感覺是天下最最幸福的。
如今,我們這代人奔家的歷程已經時過境遷,但親人團聚后,淚花兒和著窗外的雪花一起飛舞的畫面卻定格于記憶;那艱難跋涉后終于回家的甜蜜在心海蕩漾,無與倫比,終生難忘…… 責編/張曉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