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遙

圖 謝馭飛
作為一名文青,沒有失眠過,沒有深夜痛哭過,仿佛不足以談人生,但是,失眠的我沒有進行痛哭這個流程。其實主要是擔心,紅腫著一雙桃子眼明天上班怎么辦?不是說上班的一個功能就是有個地方八卦嗎?若因桃子眼成了別人的卦情就不好玩了。
可是,失眠若缺了痛苦,就像琴瑟已備好,卻沒有彈撥的弦子,于是,完全不知道用這漫漫長夜來做什么了。睡不著的時候,千萬別試圖展望未來,想想睜開眼睛就要做的事就更睡不著了:明天上班要開晨會,會議主題,無非是做計劃、定任務……現代生活總有本事讓你感到自己欠著什么,所謂的計劃和任務,就是你欠的債,和信用卡一樣,需要在約定的日期還上。
各路睡眠專家給支的招里,都會有一項:回憶愉快往事。這所謂的輕松回憶,說得詩意些是“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為何會惘然呢?因為無論那是一段友情還是愛情,只要它結束了,無非是因為拖欠了太多的情債,不是你欠人的,就是人欠你的,欠債不難看,把賬本攤開了,伸著手要人還,就不好看了。于是有關《紅樓夢》的美好回憶只有在曹公親歷的“一把辛酸淚”過去了很久,久到黛玉已死,淚債才償完。但是,問題是,時間長了不一定債就清了,說不定連本帶利成了天價了,比如即便杜麗娘死了,柳夢梅還是要焚香祈禱將她激活,待其滿血復活后再還相互欠的情債。鑒于熊熊燃燒的人性和欲望,睡眠專家始終不敢像宗教學家一樣給出實用的招:要睡得好,就別欠債。
身為負債累累的現代人,失眠,也是頭腦欠身體的一筆債,越想還越還不清。睡眠這個孩子混沌懵懂,最忌諱用功利的東西來計較,越計較它越遠離你。在安·比蒂的小說里有段關于失眠的描寫:主人公小時候失眠,會瞇起眼睛,把家具想象成別的東西,斜著眼把高高的紅木櫥柜看成是棕櫚樹干,飛快地眨眼,夜燈一閃一滅像是浮子在水中漂浮,把床想象成一艘船……而我現在,就躺在這艘船上,伴著某人發來的微信歌聲隨波逐流,歌里唱道:“如果過去還值得眷戀,別太快冰釋前嫌,誰甘心就這樣,彼此無掛也無牽,我們要互相虧欠,要不然憑何懷緬?!?/p>
和失眠打過交道的都會知道,無論是數羊還是疏導意識流,都封不住腦洞大開那個洞,而睡眠的入口,必須是腦洞閉合到不知世事無論魏晉才好。腦洞一開,就像打開了潘多拉的盒子,鬼怪一涌而出,群魔卷土重來。也許對付妖魔鬼怪的方法,唯有邀請他們進來,一起緬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