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玉香 邵曉勇
由施雪鈞先生完成的《孤獨的音樂旅者——田豐傳》(以下簡稱《田豐傳》),醞釀起始于2008年,2010年正式啟動,先后歷史4年左右的時間,經過艱苦思考與寫作,終于在2013年正值作曲家田豐誕辰80周年之際,由上海音樂出版社出版發行,該書是國內第一本關于作曲家田豐的著述。筆者認為,該書對近年來“田豐研究熱”的進一步深入和推進具有重要文獻資料參考價值。當代中國作曲家、現任中國音協主席趙季平先生為《田豐傳》著序中的一段話,更能佐證施雪鈞先生這部力作在當下之價值,趙先生如是說:
……就拿田豐來說,他一生很低調,晚年時一心撲在“云南民族文化傳習館”里,他極少接受媒體采訪,鮮有書信、文章、音像等資料留世。近年來,國內外專家學者對田豐的作品研究方興未艾,可他許多作品的創作背景與動機,迄今仍然是個尚未揭開的迷,這令研究者們頗感頭疼。
由此可見,《田豐傳》應該是當下學界的一部“及時雨”式的文獻資料。這本著述主要以通過親歷者的見證,對作曲家田豐的生活、工作以及創作進行了梳理,《田豐傳》主體部分由十二章構成,施先生以獨有的視角,從云南畫家毛杰反映作曲家的油畫《殉道者》開啟了對田豐的追憶為第一章,第二、三章是對作曲家童年成長歷程的回顧;第四、五章綜述作曲家在青年時期以及中央音樂學院學習及畢業前后的創作思想觀念變化與形成:第六章主要呈現給讀者的是“文革”時期給作曲家來帶的文化思想沖擊及對自身未來的思考;第七、八章著重筆墨敘述作曲家投身“偉大文化夢想”的緣由及思索;第九章以獨有的視角闡述了作曲家豐富的情感生活;第十章、十一章對作曲家創立的“云南民族文化傳習館”在保護、保存民俗文化而作的努力及其影響;第十二章就像是作曲家對人類文化的一個“叩問”,也像是一個永遠回響在宇宙間的《天問》:人類“源文化”如何保護與傳承?
施先生以記者的眼光,文學家的筆墨和音樂學家的視域,不僅為當下音樂學者呈示了作曲家田豐的成長、生活、創作的片段輯影,還為學界進行學術研究提供了“田野考察”的范例。筆者在瀏覽之余,梳理了閱讀本書的印象與思考,與學界同仁共勉。
第一,傳記成著的“田野性”研究方式值得借鑒《田豐傳》其實質更是一部“訪談錄”。但我們知道,田豐于2001年6月在北京中日友好醫院逝世,那么該著作又是訪談了誰呢?施先生說:
……我進入了一年零七個月的漫長采訪與寫作。在將近一年的時間中,我無數次往返云南、北京進行采訪。在???、武漢、重慶、南京、上海、西安等地追蹤那些重要見證者,在田豐生前工作過生活過的地方,尋訪了六十多位他的生前好友、同事及親屬,在這些親歷者的口中,尋找他鮮活的蹤跡。
可見傳記作者以學術研究中的“田野考察”作為主要的資料獲取途徑,對所采訪的六十多位作曲家田豐生前的見證者進行了訪談,采用了錄音后再整理的方式,最后梳理成稿。例如,施先生為了作曲家童年生活的真實性,不辭辛勞到海口訪談了田豐的姑媽杜斌女士,主要原因是當年田豐8歲時與姑媽一同逃難離開家鄉去武漢,并投奔作曲家童年向往的偶像——表叔杜子才(現居武漢),當下杜女士是唯一知曉田豐那段生活經歷的知情者。此外,還訪談了田豐的弟弟田益民、妹妹田保安,表弟杜左文(武漢歌舞劇院歌唱家,歌舞劇院藝校校長)等等,這可謂《田豐傳》著述中極為珍貴的收獲于“田野上”的原始資料。
在由錄音整理成文稿的過程中,我們不難發現作者施先生花了更多的精力進行修整與編輯,書中有這樣的一段話:……面對逾百小時的訪談錄音,在近一年中,我埋首案頭,陷入了痛苦的“分娩”之中。幾乎每一個小時的采訪錄音。都得耗時四五個小時進行整理歸類,分析考證與思考?!一忌狭恕颁浺艨謶职Y”,以至于一聽到錄音就高度神經質,坐立不安,逃離電腦,這聲音太折磨人。在漫長的文字游戲中,我恍如走進了一條黑暗的隧道而不見到光亮。許多個深夜,寂靜的書屋里,只有我家那只白貓,乖順地趴在我的書桌上陪伴著我。而我唯一的快樂,就是眼見不斷在增厚的書稿……
施先生在與筆者交流時曾透露,對每段采訪錄音形成文稿之時,都必再借以文獻、資料等手段佐證被采訪者所述內容,以更近事實之真相(注:有時被采訪者因或時間久遠、或情感所擾,言辭有所過與未及),為此一小時的采訪錄音花去整理者四五個小時的思索考證實為不過,甚至有時所費更多。作者對源自“田野路上”的原始材料,以視野內的當下文獻為鑒,進一步修整成稿的寫作習慣,實在是與作曲家田豐長期深入各少數民族地區,浸淫于原住民文化,取材于千百年積淀起來“土得掉渣”的“田野原始性”音樂文化素材,運用自身當代文化視角,創作形成極具個性的“田豐式”音樂作品的創作方式一脈相承。筆者以為,施先生這種根扎“田野考察”,佐證于“文獻史料”,收獲“文化成果”于書房的研究方法,可能是當下學術成果形成“文化精品”的重要途徑與經驗,值得學界高度重視。
施雪鈞先生運用此種“接地氣”的學術研究方法,使得專著《田豐傳》在多方面達到了一個新的高度,取得了很好的學術價值。例如,在施先生的“田野考察”中,收獲發現了田豐先生生前撰寫的、具有重要學術意義的文獻“論變”一文,并向學界推薦了田豐的重要作品、還未首演的鋼琴協奏曲《嘉陵江上》等;同時在采訪過程中,還證實了田豐先生自嘲自己為“混血兒”的假象;另外,通過“田野考察”揭示了舞蹈人楊麗萍創作的《云南印象》與田豐創辦的“云南民族文化傳習館”無論在演員選用還是音樂編輯等方面的內在隱蔽聯系等等。再如,專著還翔實地披露了之前學界鮮為人知的作曲家田豐作為藝術家身份以外,一個普通人的軼事——家庭生活、個人情感等問題。專著價值更重要的還在于作者經過“田野考察”,發現并梳理了田豐作為作曲家、文化人對藝術形態的早期預見,即對中國“原生態”藝術形態理論雛形的前期發掘與吶喊。這些都使得該部著述內容生動,真實鮮活,對于今人學者進一步研究作曲家田豐的音樂創作,梳理其藝術價值、人文思想等,都有不可或缺的重要文獻資料作用。endprint
二、傳記“田野性”收獲隱遺學術性“反饋”的思考
傳記作者以哲學家的冷靜心態,對作曲家田豐的情感、創作、成長進行了深度思考,以一個文學家獨有的深情筆墨對作曲家“偉大文化夢想”——即晚年在云南創辦“民族文化傳習館”的舉措進行了褒獎與評述,并提出了自己的重要文化觀點,發出了“田豐是中國的巴托克”的鏗鏘之聲。《田豐傳》的出版填補了中國近代音樂史中勾勒和踐行“原生態”藝術形態的作曲家研究資料嚴重不足的現狀,其作為國內第一本關于作曲家田豐的文獻,也必將成為更好地研究作曲家音樂創作的重要史料,然而筆者在流連忘返的閱讀愉悅中,從純學術研究的角度來看,還是覺得有值得改進和商榷之處,妥當與否還請專家學者指正。
眾所周知,在學術研究過程中,運用采訪、錄音等手段收集“田野資料”是一種極為常見的方法,但在“田野資料”形成“案頭文稿”時,作者根據書稿需要及綜合其他考慮,會對“田野資料內容”做進一步剪輯,甚至刪減重整等處理,也就是說在“錄音資料”的“文稿化”過程中,被采訪者講述的內容可能存在被作者編輯變動,為了更好提升“田野資料”的“文稿化”更趨符合被采訪者思想、觀念全貌。筆者認為,在“錄音訪談資料”成稿后,有必要讓“書稿”再一次與“被采訪者”見面,并提請被采訪者對“文稿”內容再確認,從而保證學術研究從“錄音”轉化為“文書”后思想與觀念的一致性。毋庸置疑,在這一過程中書稿的學術價值與學術可信度得到進一步的提升,筆者把這一程序稱之為“學術性反饋”。這里我們不妨來觀察一下日本著名文學家村上春樹在《與小澤征爾共度的午后音樂時光》著述中一段文字,或許會給我們以更好的啟示:
……只不過我(筆者注:村上春樹)雖是老樂迷,卻從未接受過正統的音樂教育,說我是門外漢也不為過。受限于專業知識的匱乏??傄獣r不時脫口說出一些認知錯誤甚至失敬冒犯的話。但大師(筆者注:指小澤征爾)從來不介意,總不忘先認真思考一番,再細心地一一回應我的話,實在讓我滿心感激。我用錄音筆錄下我們的對話,整理成稿,再請大師閱讀和修改。
由此可見,日本作家村上春樹以“田野訪談”錄音整理成稿后進行的“學術性反饋”,不僅彰顯嚴謹的學術態度和對被采訪者的尊重,而且充分展示對“讀者或后來者”的負責與重視。筆者認為,這也是我們當今學術研究追求卓越的學者們所要遵循與學習的嚴謹態度之一。
《田豐傳》在成書之前是通過大量的“田野采訪”,其錄音資料達到數百小時,這種在“田野上的”收集資料,并收獲文化果實的“野性”研究方式,著實已經增強了著述的學術可信度,對學界的研究方法具有很好的啟示,然而作者在錄音資料形成文稿的過程中,“學術性反饋”似乎有所缺失,如能對“學術性反饋”再做進一步落實的話,筆者相信《田豐傳》的價值還有更大提升,正像施先生自己前不久對筆者所說的那樣:現在看《田豐傳》覺得還是不太滿意,如果再寫,還有不少值得改進的地方,致其更加專業化和學術化。
結語
一部學術著作的價值,不在于其中還有存在多少不足和值得改進的地方,而在于它為當下帶來了什么,為以后警醒了什么。毋庸置疑,施先生的這部《田豐傳》,不僅為當下學界日趨活躍的“田豐研究熱”提供了重要的“田野性考察資料”,還為研究學者提供了不少值得探索深究的方向與線索,而且為音樂學界的后來者提供了“田野考察”的學術研究范例,等等。筆者相信,施先生的著述盡管還有不足之處,但它的誕生為目前國內“田豐研究”填補了空白的事實,足以對其褒獎有加,值得推薦閱讀。
該著作《序》作者趙季平先生如是說:……在不少寫音樂家的文章中,要么是充滿著詳盡的作品注釋和結構分析,乃至管弦樂配器法的細節,而忽視了鮮活而有生活氣息的真實細節,仿佛音樂創作者和演奏者的個性與其創作和演奏毫無關系;要么充斥著大量的個人隱私或緋聞或逸事來抓人眼球,增加賣點,這是個誤區。
那么究竟施雪鈞先生的這部《田豐傳》如何呢?請讀者親臨閱讀,再給予這位在學術道路上始終保持著思想獨立性、并以旁觀者的冷峻進行思考著述的傳記作者進行評說。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