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林



老人,是每個人故鄉的一道風景。他們在這里出生、長大,在這里穿越春秋歲月,又在這里慢慢老去。日復一日的辛勤累彎了他們的脊梁,風風雨雨的守候斑白了他們的頭發,流年歲月的洗禮在他們臉上刻下了道道皺紋。對老人來說,守候兒女是他們的寄托,守候家園,是一生的本分。
1975年,從四川美院附中畢業后在重慶大巴山地區生活的羅中立,在自家廁所附近看見一位一天到晚叼著煙,麻木呆滯的守糞農“一雙牛羊般的眼睛死死盯著糞池”,剎那間,創作欲迸發,一起狂亂地向他襲來,他要為他們喊叫!后幾經打磨,羅中立創作出上世紀80年代震驚了中國畫壇的作品《父親》。開裂的嘴唇、滿臉的皺紋、手中粗劣的碗,紀念碑式的構圖、飽含深情的刻畫、純樸憨厚的父親形象打動了無數中國人的心,是對中國最樸素勞動者的崇敬和禮贊。
《父親》的形象代表了一代又一代中國老人,讓我們看到一個飽經滄桑卻又永遠對生活充滿希望,有著樂觀精神和堅韌奮斗力的普通中國老人。它像一張明鏡,明鏡中有深深的裂痕,那是春夏秋冬的風雨無阻和冷暖不覺的歲月路途;明鏡中亦有溫暖的微笑,仿佛烈日陽光下大片大片收獲的麥田。有孤獨,有滿足,而這無疑也是對中國老人肖像的深刻解讀。
幾年來,由于熱愛行走,我跟隨一位民間考古工作者走過了許多城市與村落,也因此見證了地域變遷和老人的生活狀態。隨著經濟發展與城鎮化的日新月異,人們的居住面貌幡然一新,古村落逐漸淡出人們的視線,老人們也走出了院子住進了樓房。但居住的變化從未改變老人堅守的心,他們像自家傳承下來的老院子一樣堅守著,盼望著。
這個時代的老人,同新中國一同出生長大,經歷過饑荒困苦,也見證了中國城市的日新月異以及經濟發展帶來的人口外流,其中也包括了他們的后代。雖然有著比過去更舒適的居住環境,但他們的身心常常處于極度的孤獨中,不僅生活清苦,且身邊常常空無一人,如秋風中飄零的落葉。他們盼望著兒女的歸來,渴望著子孫滿堂、膝下之歡,祈禱著土地豐收、風調雨順……
我們的家鄉日趨安靜,每每春節或者誰家結婚方會打破這方寧靜。在社區、在村間,冬日里烘著火熜曬太陽的老人,仿佛是典型老人的肖像。當我們走近老人,跟老人們拉呱打聽路,還沒落座,她便已經絮絮叨叨講起了她的一生。
于是,在這些描繪老人生活狀態的攝影作品中,我們看到了多種狀態。同時,我們看到了孤獨的身影、滿足與淳樸的快樂等等。坐在門口發呆的老人,有鴨子為伴;帶著孫子孫女,在晚年承擔起照顧下一代的責任;與同齡人一道聽戲、喝茶、娛樂,享受勞作之外的休閑;自給自足,用最傳統的工具手作織布,用自己長滿老繭的雙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黃燦燦的玉米掛在梁上,大小南瓜冬瓜碼放在階檐上,叩響青青的石板路,老人人倚著門框笑問客從何處來,小狗搖尾歡迎……最樸素的生活觀在老人血液里傳承,他們堅守的土地是國家的根基,他們居住的家園是我們的故鄉,而老人們,是我們一生的牽掛。
老人,就是一個地域的歷史,也是一本充滿哲理的人生大書。他們額頭的皺紋,是風雨雕刻在生命中的年輪;他們頭頂上飄蕩的白發,是生活的酸甜苦辣和悲歡離合沉淀出的人生思緒;他們堅韌的駝背,是像山一樣沉重的生活滄桑打磨的磐石……閱讀老人,體悟到的不僅是歲月的流逝,更是生命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