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面每年收購儲備超過正常儲備量一倍以上的糧食,一方面借著“糧倉”的身份,干著“糧商”的活。中儲糧的“生意經”不僅導致更多的財政負擔和政策性補貼,也滋長了糧食收儲企業多收糧食多得補貼的動力。兩者互為因果,互相纏繞,在缺乏監管的情況下衍生出種種亂象。
日前,遼寧、吉林等地一些糧庫和糧商相互勾結、用陳糧頂替新糧、惡意套取差價補貼等問題被央視曝光后,引起中央的高度重視。4月22日,國務院總理李克強批示徹查中儲糧“以陳頂新”事件。
這并非中儲糧首次引起總理震怒。早在1998年5月,時任國務院總理的朱镕基,在安徽考察某糧庫的時候,看到糧庫滿倉,但實際上,這些糧食全部都是連夜趕運來的。
事實上,近年來,個別地方糧庫滋生“碩鼠”,在社會上早已是公開的秘密。“鼠患”成災,已讓糧食儲備制度走樣變味,人們不禁發出疑問:我們的“糧心”到底怎么了?
“小馬拉大車”的尷尬現狀
儲備糧,對于國家糧食安全意義重大。在我國,中國儲備糧管理總公司,對全國糧食儲備工作進行統籌管理。近年來中儲糧的丑聞可謂接二連三:中儲糧河南分公司被挖出110名碩鼠;中儲糧黑龍江林甸直屬庫發生火災;進口轉基因油菜籽被大量摻入中儲糧臨儲庫存。2013年9月,中央巡視組指出中儲糧存在多個問題,2013年10月,中儲糧董事長、總經理雙雙換人,新班子宣言對以陳頂新等行為“零容忍”、“堅決懲處”,并公布一系列制度和措施,但是漏洞依然存在,東北幾個糧庫以陳頂新案情的浮出水面,讓中儲糧上下前后約18個月的努力差不多付諸東流。
實際上,天量收儲的糧食,要管好很難。2014年,中儲糧會同有關部門,全年累計組織完成政策性收購近1.25億噸,按照2014年中國全年糧食產量60710萬噸的數字計算,中儲糧控制了全國近二成的糧食,如此龐大的體量在全世界也極為罕見。管理這樣天量的糧食,對于中儲糧來說,可以用“小馬拉大車”來形容。
中儲糧自己的庫容遠低于政策性糧食的收儲量。數據顯示,該公司直屬企業倉容總量達500多億斤,是目前國內最大的糧食倉儲企業。500多億斤的倉容約合0.25億噸,以2014年為例,當年政策性收購的糧食是約1.25億噸,中儲糧的倉容遠遠達不到全部收納政策性糧食的數量,諸多隱患也因此產生。
由于中儲糧的自有庫點有限,承擔天量的糧食收儲任務的中儲糧,只能向地方糧食局系統和民營企業求助,將這些單位中的一部分“收編”進中儲糧系統。此次出事的兩個庫點,就是屬于“收編”的性質。其中,遼寧省開原市慶云堡中心糧庫為中儲糧開原直屬庫租賃的民營庫點,吉林省松原市前郭白依拉嘎收儲庫為中儲糧松原直屬庫委托的地方國有糧食庫點。可以說,中儲糧管理的軟肋,相較于中儲糧的346個直屬庫,正是這些被“收編”進來的原地方國有糧食系統和民營單位。
身份界定模糊暗藏風險
按照國家對中儲糧的定位,中儲糧承擔的是糧食“蓄水池”的作用,應付國家在戰爭、饑荒時糧食供應需求。但是中儲糧涉足經營性業務“歸口于國資委,有對國有資產保值增值的要求”。與石油石化、電網、通信等“公益性”的央企一樣,國資委每年都要對中儲糧進行考核,要求完成利潤,增加指標。
就是這樣一個自相矛盾的身份,決定了中儲糧必然不可能老老實實地當它的“糧倉”。2010年夏糧收購期間,中儲糧參與高價搶購,導致小麥價格迅速高漲。國家糧食局也曾在2010年發布《關于開展2010年秋糧收購監督檢查工作的通知》,直指中儲糧直屬企業違反國務院有關要求,從事與儲備相關業務以外的其他商業經營活動。
此外,中儲糧各直屬庫大量屯糧,也是為了可觀的財政補貼和保管費。每收購1斤小麥,將得到國家補貼收購費用0.025元,保管費0.035元,而收儲庫點在收購和保管中實際支出費用不到0.01元,也即每斤約有5分“利潤”。近兩年進口糧食大增,經濟分析師馬文峰認為就與中儲糧故意屯糧有關,“新麥早出庫一天,中儲糧就少掙一分錢,放在糧庫里不僅有國家補貼,還能以備查庫。”
根據公開資料顯示,中國每年糧食消費大約5億噸多一些。按國際經驗,一個國家的糧食儲備在年度總消費量的18%左右即可。但是,中國糧食儲備遠遠高于該比例,約為年度糧食消費量的40%-45%,接近于總消費量的一半,遠遠高于國際平均水平。這就意味著,中國常年糧食儲備約在2億噸以上。如果儲備糧按三年一輪換的慣例,每年要收儲7000多萬噸糧食。按每噸收儲補貼50元計算,僅財政補貼即高達35億元;這還不算對糧食收儲企業的存儲補貼、貸款貼息和歷史債務豁免。
一方面每年收購儲備超過正常儲備量一倍以上的糧食,一方面借著“糧倉”的身份,干著“糧商”的活。又因為名義上是專注于糧食收儲、流通,能免于紀檢、工商、稅務、衛生等部門的外部直接監管。可以說,中儲糧的“生意經”不僅導致更多的財政負擔和政策性補貼,也滋長了糧食收儲企業多收糧食多得補貼的動力。兩者互為因果,互相纏繞,在缺乏監管的情況下衍生出種種亂象。
你所不知道的“糧倉腐敗”
鮮為人知的是,此次事件爆出的“以陳換新”只是“糧倉貓兒膩”中的一種。與之類似的手段,在糧食行業被稱為“低收高轉”,指的是糧庫內部通過國家每年提高的收儲價牟利,是糧食腐敗的一種常見方式。這種手段主要是用在國家和地方專項儲備糧上,而具體操作方式往往有數種,一些不法經營者常常鉆政策的縫隙。
除此之外,在糧食行業,還存在更為惡劣的“轉圈糧”現象。專家鄭風田把“轉圈糧”概括為“移花接木”與“虛假交易”兩種類型。
“移花接木”指的是糧庫平時謊報糧食總量,貪污補貼款,在領導視察時,把別的糧庫的糧食臨時調來,彌補虧空。“比如糧庫報告收了100萬噸的糧食,向上面申請100萬噸的補貼,但可能只收了50萬噸。如果上級來檢查,就把其他糧庫的糧食調過來冒充。”
“虛假交易”則指僅在賬面上的重復交易。“糧庫先讓其他企業把糧食買下,等到國家實際收購時,糧庫再從企業那里把糧買來。其實是同一批糧食,糧食沒有走,只在賬上走,騙取了收購款,也是一種犯罪形式。”在鄭風田看來,“轉圈糧比以陳頂新更惡劣,至少以陳頂新還是保證庫里有糧食的。”
而其他違規操作,同樣可以為糧庫帶來不菲收益。鄭風田提到,有的糧庫為了多拿儲糧補貼,經常超額收購糧食,但一有不慎,便會給國家造成重大損失。
“2013年黑龍江基層糧庫的大火就是這樣引起的。糧庫拼命收糧食,但是自身庫存條件很差,不能有效監管,收了糧食引起大火后都燒了。”
省長能否管好“天下糧倉”
作為社會穩定的基礎,怎樣管好糧倉,成為人們關心的話題。
在中國社會科學院農村發展研究所宏觀研究室主任黨國英看來,為了守住管好“天下糧倉”,近些年來,中央對糧食安全的投入越來越大,今年年初國務院印發的《關于建立健全糧食安全省長責任制的若干意見》就是突出地方在維護糧食安全方面的主體責任、加大投入的體現。“早在十多年前,我國就確立了‘米袋子省長負責制,這次是強化事權與責任。”
農業部農村經濟研究中心主任宋洪遠表示,糧食省長負責制不是只負責生產,主要講的是以省為一個單元,由省長來負責糧食的供求平衡、市場調控,既有生產的問題,也有流通的問題,也有調控的問題,比如浙江省不是糧食主產區,是主銷區,省長也要負責本省地域內的糧食供求平衡問題。
然而,一位業內人士對此表示擔憂,一個非常現實的情況是副部級單位的國家糧食局如何監管正部級的省長們?況且具體的考核標準并沒有公布過,理論上是每年都要考核。比如儲備糧的情況,主銷區不能倉庫里面完全沒有糧食,全部讓主產區來儲備;主銷區的耕地面積不能減少,各省份做到了沒有?類似的可以有很多指標。
“省長怕國家糧食局嗎?不會怕。省長管糧的直接約束手段就應該是總理過問。”上述人士說。
對此,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農村經濟研究部原部長徐小青稱,要考核省長管糧不是國家糧食局、國家發改委哪一家能管得了的,最終還是要靠國務院來把關。而宋洪遠則表示,不論什么級別,針對指標和任務都會有分工和分解,就可以進行考核了。按照政府發的文件,就得是國家糧食局對省長管糧進行考核。國家糧食局是具體落實單位。
(《中國青年報》2015.4.24、《華夏時報》2015.4.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