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巖
[摘 要]金融危機以來,西方左翼群眾運動此起彼伏,本文主要探討西方左翼群眾運動興起的深層次根源:消極自由觀指導的自由民主制度導致貧富兩極分化日益嚴重;資本主義社會自我調整功能在金融危機的沖擊下徹底失靈。這些正暴露出了西方自由民主制度的缺陷和西方資本主義社會自我調整功能的失靈。
[關鍵詞]金融危機;自由民主;消極自由;社會福利
[中圖分類號]D02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1009 — 2234(2015)10 — 0069 — 03
由美國次貸危機引發的金融危機,從2008年開始迅速波及全球, 廣大民眾深受其害,而這場危機的制造者——華爾街的金融資本家們的利益卻絲毫沒受到影響,政府用并購、接管和注入巨額資金的方式最大限度地保護金融資本利益,引起了民眾的強烈憤怒。以此為契機,西方左翼群眾運動開始興起。
金融危機初期的左翼群眾運動,群眾抗議的僅僅是大企業貪得無厭、政府對企業的監管缺位這些表面現象。然而,隨著金融危機的逐步展開和深化,資本主義制度才是造成金融危機的根源這一命題也為越來越多的人所接受,因而在左翼群眾運動中政治訴求已逐漸顯現,出現了“資本主義是危機的源頭”、“殺死資本主義”、 “終結資本主義制度”、 “我們拒絕為資本主義的危機付賬”等口號,并開始團結在本國共產黨的旗幟下,充分表明左翼群眾運動已經從簡單的抗議運動發展成了有政治訴求的政治運動。
一、西方自由民主制度的缺陷
1992年,冷戰的硝煙尚未散盡,美籍日裔政治學家弗蘭西斯·福山就出版了《歷史的終結及最后之人》一書,拋出了著名的“歷史終結論”。他宣稱:自由民主的理念已經無可匹敵,人類歷史的演進過程已走向完成。福山以西方社會“新福音”的傳送者身份向世人宣告:現在不只是冷戰的結束,也是意識形態進化的終點,西方的自由民主已經是人類政治發展的終極目標。“歷史終結論”曾經一度風行一時,甚至在我國也引起了一部分人的共鳴,“與亨廷頓的‘文明沖突論所引起的強烈反響形成鮮明對照的是, 福山的‘歷史終結論在中國被大部分知識分子心照不宣地全盤接受了。”〔1〕而通過這次金融危機,西方自由民主制度的缺陷暴露無遺,并激起了西方左翼群眾運動。
(一)作為自由民主制度思想基礎的消極自由觀
西方自由民主又稱自由主義民主,自由是自由民主的基礎。那么自由民主所追求的自由到底是什么呢?
以賽亞·柏林(Isaiah Berlin)在《兩種自由的概念》中提出了消極自由和積極自由的劃分。柏林認為消極自由就是霍布斯等人強調的那種個人不受其他人或團體控制的自由,即“就是一個人能夠不被別人阻礙地行動的領域。如果別人阻止我做我本來能夠做的事,那么我就是不自由的;如果我的不被干涉地行動的領域被別人擠壓到了某種最小的程度,我便可以說是被強制的,或者說,是處于奴役狀態的。”〔2〕相反,積極自由則意味著個人自主,即“‘自由這個字的積極意義,是源自個人想要成為自己的主人的期望。我希望我的生活與選擇,能夠由我本身來決定,而不取決任何外界的力量。我希望成為我自己的意志,而不是別人意志的工具。”〔3〕
按柏林的劃分,自由民主制度追求的是消極自由。因為按照積極自由的觀點,自由不僅意味著個人享有某種權利,更意味著個人有能力和資源享受這種權利,如果規定了人人都工作、接受教育等方面的權利,就應該保證人人都享受到這些自由和權利,尤其是保障弱勢群體的自由和權力。自由民主制度的支持者都反對這一做法,福山認為,“給這些弱勢群體以‘平等的尊嚴所做的任何一項努力,都將意味著剝奪其他人的自由或權利。”〔4〕薩托利認為,“毀掉制度中的自由因素以換取少的可憐的一點東西,……除了削弱作為整體的自由主義民主之外將一無所獲。”〔5〕
不僅如此,自由民主制度下的消極自由,還極度排斥任何國家干預,哈耶克認為,為了保證自由社會的維續,人們就應當把國家作用的范圍減少至最低限度,即“把國家行為限制在要求制止私人之間采取強制性行為的場合,國家運用強制的目的也僅限于強制實施那些皆在確保個人能夠自由行動的一般性規則。”〔6〕諾齊克則認為,“任何功能多于防止暴力、偷竊、欺詐和強制履行契約的國家,都將因為其可能侵犯到個人的權利而得不到道德證明。”〔7〕
但是,沒有國家的干預和幫助,弱勢群體該怎么辦?自由民主制度的回答是,人天生就是不平等的。哈耶克直言不諱的說:“人生來就極為不同,或者說,人人生而不同”〔8〕。哈耶克認為,每個人天然稟賦造成的差異導致權利平等和實際平等之間出現悖論:每個人都享有平等的機會和權利,必然造成結果的不平等;追求結果的平等,唯一的方法就是給予人們不同的機會和權利。于是,哈耶克進一步提出:“法律面前人人平等與物質的不平等不僅不同,而且還彼此沖突;我們只能實現其中一種平等,而決不能同時兼得兩者。”〔9〕
(二)消極自由觀指導的自由民主制度導致貧富兩極分化日益嚴重
正是在這種消極自由觀的指導下,尤其20世紀80年代以后,支持這一自由觀的保守自由主義成為西方各國的指導思想,政府干預被逐步削弱,人們過分追求個人價值,積極自由長期處于相對缺失狀態。美國從20世紀80年代至今30多年所有的經濟增長,還有其他的好處,幾乎都流向了處于美國社會金字塔頂端的占美國總人口1%的人群。著名經濟史學家卡爾·波蘭尼(Karl Polany)為此評價說,把計劃和政府干預被視為對自由的否認,把政府提供的福利被指為通往奴役之路,最終的結果是,“那些其收入、閑暇和安全都高枕無憂的人擁有完全的自由,而人民大眾僅擁有微薄的自由,盡管他們徒勞地試圖利用自己的民主權利來獲得某種保護,以免遭到那些人的侵害。”〔10〕
必須承認,自由民主制度追求的消極自由觀對西方經濟發展有過巨大的促進作用。對于這一點,馬克思和恩格斯都有做出了充分的肯定。恩格斯曾明確指出當時的資本主義工業國家已經使自然力為人們服務,并在此基礎上無限地增加了生產,實現了“現在一個小孩所生產的東西,比以前的一百個成年人所生產的還要多。”〔11〕但是社會財富的成倍增加,卻沒有帶來社會成員的生活水平的成倍提高。馬克思和恩格斯揭示了消極自由的根本局限:由于消極自由的濫觴,實質平等和積極自由被弱化甚至被忽視,社會和經濟的發展也表現為片面的、畸形的發展。
2008年開始的金融危機的根本原因即是,在消極自由觀指導下的自由民主制度對私人領域的經濟自由的過度保障,造成西方社會的實質不平等不斷加劇。美國設計“次貸”業務的初衷本來是為了讓低收入人群也能住上房子,但是金融機構完全忘記了這一初衷,將其作為獲利的工具,根本不去考慮作為次貸人的低收入人群的實際狀況,變本加厲的從其身上榨取利潤。最后,當低收入人群無法承受時,次債危機和金融危機就如多米諾骨牌一樣相繼爆發。雖然消極自由觀不是這次金融危機的直接誘因。但是,從“大蕭條”到金融危機,爆發的時間點都是在奉行消極自由觀的美國共和黨長期執政后期,并非是巧合,其中的邏輯就是“消極自由思想——自由政黨執政——自由化政策——自由化經濟模式——美國次債危機和國際金融、世界經濟危機”〔12〕。
福山認為基于消極自由觀指導下的“現代自由民主制度賦予并保護所有人的權利。”〔13〕誠然,消極自由極大地保護了公民免于政府干涉的個人權利,但是過度追求消極自由,往往會造成實質平等和積極自由的缺失。今天的西方世界和恩格斯筆下十九世紀的英國如出一撤,“強者把弱者踏在腳下,一小撮強者即資本家握有一切,而大批弱者即窮人只能勉強活命。”〔14〕正是這種日益嚴重的貧富兩極分化激起了民眾的強烈不滿,導致了西方左翼群眾運動的興起,這是西方自由民主制度難以克服的缺陷,也是西方資本主義經濟的本質所致。
二、資本主義社會自我調整功能的失靈
西方資本主義社會能夠延續到今天,與其內部的不斷自我修復、自我調整是分不開的。現代資本主義社會的自我調整功體系的理論基礎是現代自由主義。
(一)資本主義社會自我調整功能的基礎和缺陷
早在19世紀,格林等人就提出了“積極自由”的概念,格林提出“真正的自由就是使人類社會的所有成員都享有最大化的能力去實現自己的最大價值”〔15〕。格林的積極自由觀帶著明顯的平等傾向,積極自由這一概念后來也被馬克思吸收,進一步發展出了馬克思主義自由觀。在格林之后,西方自由主義分裂為現代自由主義和新自由主義兩大陣營。
現代自由主義的代表人物有約翰·杜威、約翰·凱恩斯、富蘭克林·羅斯福等人。現代自由主義注重積極自由,要求國家干預,擴大公民權利,主張社會改革。20世紀20年代開始的“大蕭條”沉重打擊了資本主義社會,面對不斷高漲的工人運動,資產階級政府不得不接受現代自由主義者的某些要求,承認廣大人民有一定的政治權利(如改革選舉制度),給予廣大人民一定的安撫(如確立社會福利制度)。現代自由主義者推行的改革,一定程度上緩解了資本主義社會的階級矛盾,實現了資本主義社會的自我修復,使其成功走出了“大蕭條”的陰影并再度走向繁榮,向世人展示了“資本主義社會的優越性”。但是,現代自由主義沒有改變資本主義社會的根本性質,也救不了資本主義。一方面,現代自由主義者在西方被視為資本主義社會中的“走社派”,飽受攻擊和爭議,1980年,美國里根總統入主白宮之后就揚言要在國內外“打退共產主義”,即對外遏制蘇聯,同時在第三世界推廣自由民主,對內反對大政府和勞工力量,減少經濟生活中的政府干預,最終徹底拆毀美國自羅斯福新政以來建立的現代自由主義大廈。另一方面,由于資本主義社會階級矛盾的不可調和性,現代自由主義的各種改革措施,并沒有真正解決資本主義社會的階級矛盾,反而使其潛伏下來,最終在金融危機中全面爆發。
(二)資本主義社會自我調整功能在金融危機的沖擊下徹底失靈
社會福利,從政治學的視角出發,它的功能是為了維持和重構階層。社會福利是西方資本主義社會自我調整機制的重要組成部分,西方資本主義社會的社會福利制度在二戰之后,對于緩解階級矛盾,穩定社會秩序,發揮了重要作用,部分資本主義國家甚至成為了為公民提供“從搖籃到墳墓”的福利保障的“福利國家”。但是福利制度也好,“福利國家”也罷,資本主義世界創立它們的目的就是“驅散社會主義的威脅,而且今天存在于許多歐洲國家的福利國家模式是在戰爭中并且在戰爭的促使下產生的。”〔16〕
但是這里存在一個問題,福利支出從哪里出呢?資本家拒絕埋單,政府也不敢輕易向他們征稅,只有依賴伴隨經濟增長的政府財政收入的增長。在經濟增長迅速,政府財力充裕時期,這一問題還并不明顯,但是福利制度的推行促進了人口的增長,人口的增加大大加大了國家的福利負擔。隨著時間的推移,福利制度就逐漸成為了困擾資本主義國家的“福利陷阱”,一方面,福利支出導致政府長期入不敷出,財政赤字連連攀升,債務危機日益嚴重;另一方面,福利負擔導致勞動力價格提高,企業競爭力下降,經濟增長停滯甚至倒退。所以,以社會福利為代表的西方資本主義社會自我調整機制從一開始就存在自我崩潰的隱患。金融危機爆發之后,以希臘主權債務危機為代表的歐洲債務危機,堪稱這種資本主義資本主義社會自我調整功能在金融危機的沖擊下徹底失靈的典型案例。
作為歐珠債務危機的重災區,以希臘為代表的南歐國家,本身經濟發展水平就落后于西歐和北歐國家,但是隨著歐洲一體化進程的推進,西歐和北歐國家較高的社會福利水平給了南歐國家較大的比照壓力,在這種情況下,為了緩和社會矛盾和人民群眾日益增加的不滿,南歐國家的資產階級政府決定利用福利支票來安撫群眾,福利開支迅速增加,甚至社會保險也趨于福利化,以希臘為例,希臘的養老金替代率在加入歐盟之后迅速攀升到了95.7%。 但是南歐國家的資產階級政府不敢提高稅率來維持財政收支平衡,只能用借貸的方式維持財政,不斷增發債券向國際金融市場融資。這種危險做法的嚴重后果在金融危機中迅速爆發了出來,葡萄牙、意大利、希臘和西班牙等國家相繼陷入了嚴重的主權債務危機之中,2009年,希臘政府不得不承認,希臘的債務以及預算赤字,已經被“美化”多年。當年希臘政府的預算赤字為 12%GDP,然而當年希臘政府實際的財政赤字是15.6%GDP,公共債務則為GDP的110%,遠超歐元區60%的警戒上線。
面對歐洲債務危機,作為資本家代表的資產階級政府撕下了為了全體人民的利益的假面具,把資產階級的利益放在了最優先的位置,采用國家干預的手段采取了一系列反危機舉措,如實行緊縮財政政策、削減社會福利,救助壟斷資本等,這些舉措的實質都是要保住壟斷資本尤其是金融資本的利益,而犧牲無產階級的利益,由此使社會矛盾更為加劇,以希臘為例,截止到2014年,希臘的整體失業率已經達到了28%,青年失業率提高到了將近60%,即使還未失業的人,收入也大大的減少了。
這種優先拯救資產階級,而不顧人民大眾死活的做法,進一步激怒了民眾,成為了歐洲左翼群眾運動興起的導火索。2012年9月,希臘發生全國性大罷工,抗議希臘政府的緊縮措施,喊出“拯救國家沒錯,但先要拯救民眾”的口號。2014年12月,意大利全國50多個城市同時舉行大罷工,抗議意大利政府進行的勞動市場改革。2015年2月,由希臘共產黨發起的反政府游行在雅典舉行,群眾高舉紅旗在希臘議前游行示威,抗議希臘政府與IMF和歐洲央行的債務協議。3月18日,位于法蘭克福市區東部的歐洲央行新大樓舉行正式落成典禮,上萬位抗議者也如期趕來,舉行“反資本主義”游行,抗議歐洲央行緊縮政策。3月21日,上萬西班牙民眾在西班牙共產黨的領導下聚集馬德里,抗議政府的財政緊縮政策。現在南歐各國,執政的無論信奉保守自由主義的右翼政黨,還是信奉新自由主義的左翼政黨,都已經無法拿出讓人民滿意的改革方案,“資本主義社會的優越性”蕩然無存,資本主義社會的自我調整的功能已經完全失靈。
〔參 考 文 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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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張 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