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世紀的騎士比賽在今天已經變得極為罕見。2002年,俄羅斯西北部列寧格勒州的維堡城為保護文化遺產舉辦了“中世紀節”,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遵循中世紀比賽規則進行的現代騎士比賽。
又是一年的五月初,科洛姆納保護區熱鬧非凡。一位仿佛是從油畫中走出來的美麗夫人,在宮廷騎士的陪伴下沿著小路漫步,耳邊傳來嗒嗒作響的馬蹄聲和騎士盔甲的撞擊聲。這就是在莫斯科舉行的圣喬治騎士比賽。

最后的戰役
1559年春,法西締結卡托—康布雷西和約,意大利戰爭結束,歐洲終于迎來了盼望已久的和平,人們像過節一樣歡呼雀躍。法國公爵薩伏納·埃馬努伊爾·菲利伯特和法國國王亨利二世的妹妹瑪格麗特以及西班牙國王菲利普和法國國王亨利二世的女兒伊麗莎白的聯姻使得這難能可貴的和平更加穩固。滿心歡喜的亨利二世在巴黎舉辦了聲勢浩大的騎士比賽加以慶祝。他親自上陣,率領騎士兵團與以其他貴族為首的騎士兵團進行角逐。幾輪比試過后,亨利二世屢屢獲勝,于是他便請來年輕出眾的蘇格蘭騎士蒙哥馬利伯爵進行對戰。但在與國王的比試中,蒙哥馬利的長槍被折斷,斷槍碎塊不慎落入亨利二世頭盔狹小的縫隙,恰好刺中亨利二世的眼睛。御醫們全力拯救,但最終1559年7月10日,亨利二世還是因這個荒誕的眼傷復發而逝世。亨利二世臨終前下令禁止逐殺蒙哥馬利伯爵,但教會發布禁令,嚴禁進行所有騎士槍術比賽,這一禁令生效長達兩個世紀之久。
這場生死對決成為鎧甲騎士在中世紀的最后一次較量,亨利二世破滅了人們對“國王永遠不會戰敗”的幻想。此前民間一直認為國王的槍術與歐洲最好的騎士不相上下。從此歐洲再沒有出現過如此大規模的騎士比賽,曾經風靡一時的中世紀騎士也漸漸淡出人們的視野。
直至19世紀末,歐洲的中世紀狂熱者又成功地舉辦了騎士比賽,但這些所謂的中世紀騎士比賽更像是改編成劇本的戲劇,因為這些舉辦者對于中世紀的想象,都來源于亞歷山大·大仲馬和瓦爾特·斯科特的長篇小說,而非現實。1936年,“德累斯頓騎士比賽”被認為是上世紀復興騎士比賽的第一次大規模嘗試。當時人們對中世紀文化的濃厚興趣與歷史科學的進步密不可分。
圣喬治騎士比賽
圣喬治騎士比賽規模宏大,參加賽事的除了俄羅斯本土騎士,還有德國和挪威等國的參賽者。龐大的觀眾數量(4000人)使圣喬治騎士比賽無可爭議地成為當今世界中世紀騎士比賽的領頭羊。騎士文化的復興在俄羅斯呈現出良好的發展態勢,2002年維堡城堡首次舉辦了“中世紀節”。俄羅斯除了維堡城堡外,再無其他中世紀風格的古堡,但是近年來維堡城堡被列入“瀕危文化遺產”,并不再對外開放,盡管如此圣喬治騎士比賽仍在繼續舉辦。今年第二屆圣喬治騎士比賽在莫斯科舉行。想要找到一個合適的舉辦地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幾經周折后舉辦方將比賽地點定在了莫斯科的科洛姆納公園。舉辦方在科洛姆納公園搭建了騎術比賽場地和騎士營帳。所有進入比賽場的人,包括全部工作人員、參賽者、裁判,甚至攝影師,都必須喬裝成中世紀風格。騎士們駐扎在帳篷內,廚師們在篝火上烹制食物,但最能體現中世紀風格的還是騎士比賽的規則——中世紀騎士比賽規則,而且要盡可能地接近15世紀騎士比賽規則。

中世紀狂熱者
二戰后,歐美的中世紀狂熱者如雨后春筍般不斷涌現,但事實上,他們還局限在簡單的藝術活動上。直至20世紀90年代初,中世紀發燒友才真正改變了過去的格局,他們懷著濃厚的興趣聯合專業學者和歷史學家,想要推動中世紀文化的復興。這種想法也并非一時興起,早在二三十年前他們就開始醞釀了。最著名的發起者之一歷史學家托拜厄斯·卡普維爾(又名托比)博士,幾乎花盡畢生心血推崇中世紀文化,對中世紀騎士精神的熱愛近乎癡狂。托比博士11歲時第一次坐上馬鞍,19歲時在3000觀眾的見證下打敗了第一個對手。1996年,美國混血的他作為皇家騎士隊(Royal Armouries jousting team)創始成員來到英國。他不想再像一名流浪騎士一樣四處漂泊,于是去了最大的中世紀武器和鎧甲收藏商“華萊士收藏家”做監管人,并出版了關于中世紀武器與鎧甲歷史的圖書和各式各樣符合世界各地中世紀發燒友胃口的《騎士圣經》。托比也因此被譽為“當代騎士精神的開拓者”。他還對騎士服裝加以改進,設計出了各種風格的騎士服,比如德國、意大利和英國的。
如果托比是當代騎士精神的開拓者,那么荷蘭人阿恩·科耶達就是組織21世紀騎士比賽的第一人。我們很幸運,剛剛逃出早上擁堵的交通,來到科洛姆納公園,就遇到了剛卸下那副破舊鎧甲的阿恩。和其他騎士相比,阿恩顯得體質單薄,但是千萬不要被他的外表所蒙蔽,實際上他是一名公認的英勇戰士。他在3大洲、12個國家參加過500多場騎士比賽,曾戰勝1500位騎士。阿恩的帳篷搭在騎士營里。他舉止優雅,有一副禁衛軍官的氣派,一邊仔細檢查著參賽者的鎧甲,一邊生動地向我們講述為什么中世紀的女士們偏偏對騎士情有獨鐘。
“就像大多數男孩一樣,我自幼酷愛軍事和歷史。”阿恩對我們說,“我16歲時,就參加了荷蘭的地區小規模騎士角逐賽,并立志要研究歐洲中世紀軍事藝術。”2001年,阿恩還在阿姆斯特丹大學研究考古學,就開始接觸馬上騎術,隨后第二年就參加了騎士馬上比武賽。兩個騎士在馬背上用騎槍將對方擊落馬的競技被稱為“馬上比武”。2006年,阿恩來到英國利茲,就職于國家軍械庫,這里專門為馬上騎士和擊劍運動員提供兵器。在國家軍械庫他結識了卡普維爾。2011年,阿恩作為皇家騎術學校收藏品監管人,來到德國比克堡。阿恩組創的騎士比賽引來了世界騎士迷的熱捧,其中最受青睞的是2012年圣文德爾縣舉行的騎士大聯賽,這項賽事也逐漸被認為是當代最有權威的騎士比賽。


擊打頭部
和阿恩并排坐在長凳上的魁梧男子是俄羅斯騎士維克多·盧奇金。這是維克多第二次參加騎士馬上比武,他專研騎士史已經15年有余了。我問維克多被騎槍擊中是什么感覺,他回答:“就像在拳擊場上被擊中一拳。”接著他神色略帶憂傷地說:“我今天又被擊中了頭盔,騎士被擊中頭盔的感覺就如同拳擊運動員被擊暈一樣。”維克多平靜地講述著,完全不像半小時前我在比賽場上看到的那個熱血拼殺的他。“騎士們穿著鎧甲在馬上疾速前進,用手臂夾著長槍,手不動,主要靠馬的速度來刺殺敵人。所以可以想象的到,如果被擊下馬,就如同被汽車撞翻一樣。”
在中世紀騎士對決中,只有當騎槍折斷或是一方被擊落馬時,決斗雙方才可以摘下面罩。圣喬治騎士比賽嚴格按照中世紀時期的規則進行。例如,允許擊打頭部。維克多告訴我們:“圣喬治比賽中的騎槍全部木制,而且沒有手柄。這是我見過的最堅固的騎槍。通常這些騎槍做得很細,用松樹或冷杉制作而成。冷杉紋理平直,所以用它制作騎槍會更堅固,不易被折斷。”
我問維克多:“為什么可以擊打頭部?” 他耐心地為我解釋:“其實實戰中,騎士對對手頭部的命中率并不算高。騎槍頂端都有鋼套,和騎士鋼盔摩擦很容易滑下去。而且幾乎所有鋼盔表面的傾斜角度都設計得恰到好處,以確保頭盔只有一面的角度可以造成有效擊打。因此通常情況下,我們都瞄準盾牌,因為盾牌上有很多凹陷處,騎槍更容易命中。”我又問維克多21世紀的騎士比賽有沒有采用現代化的防護技術,就像世界摩托車比賽那樣。維克多說:“非常奇怪,我們的實戰經驗向我們證明,中世紀防護技術絲毫不遜色于現代化防護技術,甚至更高一籌。我們嘗試過所有現代化防護技術,但最終都導致騎士的受傷率增高。所以,防護效果最好的,還數15世紀末鎧甲騎士用的細槍,雖然時過境遷,但它經受住了歷史的考驗,隨著歲月的沉淀變得越發經久不衰。”
“為什么沒有運用現代化防護技術和制槍材料?”我又向圣喬治組織者、俄羅斯最佳騎士之一德米特里·夏夫車克提出了同樣的問題。“因為我們的首要目標是盡可能地‘還原歷史’,重塑物質文化的客體。這樣我們才可以說,我們的活動是在復興中世紀文化。”他們也的確做到了這一點——賽場和騎士營帳將所有沒喬裝的人都拒之門外。他們的比賽規則、賽場布置、比賽形式等,甚至就連騎士服的花邊都與中世紀時期的相吻合。
騎士鎧甲
騎士服裝的細節之精致不得不令人贊嘆不已,但我更感興趣的是騎士鎧甲,因為騎士鎧甲是騎士文化發展的重要標志。德米特里告訴我,要重建騎士比賽,首先要選定參照的歷史時期、活動場所和相應的騎士服裝。由于不同地區騎士鎧甲的不斷發展,才得以將騎士按時代和區域劃分。現代騎士比賽都規定一個歷史時代和地區,以便參賽者有確切的效仿對象。確定時代和地區后,接下來最重要的環節就是準備著裝和縫制鞋子。選擇騎士服飾可不是一件簡單的事,因為從15世紀開始,騎士服飾的流行元素每10年更換一次。所有鎧甲的制作都要參考博物館的收藏品,包括畫、雕像、相薄,還要聽取托比的研究建議后,才能大體確定某個時期某個地區的鎧甲是什么樣的風格。根據時代和地區,還可以選擇各式各樣的頭盔、胸甲、手套,但所有騎士裝扮都必須嚴格依據歷史事實。
午休時我對參賽騎士們做了簡要采訪,采訪結束后,他們又穿上了厚重的鎧甲。15世紀后的鎧甲大多用金屬薄板制作而成,十分精致,甚至都看不到接合處,還有巧妙的鑲嵌裝飾。鎧甲的重量也相當驚人,穿的過程也十分復雜,至少需要兩個侍從的幫忙才能穿得上。為了不讓金屬甲片傷到騎士,鎧甲內需要穿很多層里襯。
我又回到阿恩身旁坐下,問他設計的鎧甲是依據中世紀鎧甲的哪些風格。他說:“事實上,全世界的鎧甲收藏品都無法囊括全部。我們通常在博物館看到的都是一些‘集成品’——盡可能多地集合各式各樣鎧甲的特點。”阿恩給我看他的騎槍,是一把15世紀末騎士佩戴的嵌有大理石碑文的騎槍。他說:“這位雕刻家的技藝十分精湛,每處下筆都清晰可見,即使是非常不起眼的細節都毫不馬虎。”阿恩站起身來,左右旋轉著腰部,我問:“鎧甲很重吧?”阿恩笑著說:“壓得我都不能大口呼吸了。”

通常,賽場上騎士們舉槍亮相時,不會像美國西部牧馬人那樣跳躍出場,因為那樣容易損傷馬的脊背。賽場所有工作人員都是中世紀侍從的裝扮,在他們的幫助下,馬沿著專門搭建的木梯入場。開戰前,對戰騎士將頭盔嵌入胸甲,使胸甲和頭盔合為一體,否則容易被對方擊中脖子。
俄羅斯騎士謝爾蓋·茹拉夫列夫,在第一天比賽中被擊中。幸運的是對方剛好擊中他鎧甲上的螺絲釘,所以他沒有受傷。謝爾蓋同時也是莫斯科有名的鍛工,他參賽穿的鎧甲都是自己親手制作的。謝爾蓋頭上戴著一頂15世紀的古典“蟾蜍頭”騎士盔,形狀酷似帶有狹長射孔的小型裝甲炮塔,與胸甲緊緊嵌合。俄羅斯真正的鎧甲制作大師還數捷列先科,許多騎士都穿他制作的鎧甲,很多外國人專門來他這里定制,比如參加科洛姆納騎士格斗賽的德國騎士伊萬·馬烏里次·哈謝恩。一件騎士鎧甲的價格可不菲,起碼也要20萬盧布(2萬人民幣)。
午休過后,比賽繼續。比賽場地也是按照中世紀風格設計的。賽場一面布滿了包廂,分別屬于有威望的騎士、比賽主辦方和衣著中世紀風的女士們。這些女士們在圣喬治騎士比賽中起著舉足輕重的作用,因為她們的評判將直接影響到比賽的最終成績。包廂前面是一個為主裁判搭建的小臺子,就是騎士比賽的最高裁判席。賽場的另一面,正對包廂的是觀眾席。裁判報出參賽雙方的名字,然后發出 “前進!”指令,騎士們便迎著對方奔去,他們以不低于每秒20米速度前進,瞄準對方擋在肩前的帶有各自騎士徽章的盾牌。騎士槍的規格是確定的:在兩米左右的長桿頭上安裝尖銳的金屬錐體,硬木制的槍身在手的位置有護手,后部有配重的木錐,同時,在馬鞍上制出“槍托孔”以在沖鋒時緩沖刺殺的沖擊力。騎士槍基本上是一次性的。一般在騎士比武時,對沖一次后會回到起點換槍,因為很少能有在一次沖擊后保持完整的騎士槍。一方的騎槍被折斷了,在觀眾的吶喊聲中,受輕傷的騎士搖晃著身子與對手散開,定了定神,換好騎槍后又立即擺好備戰姿勢。
[譯自俄羅斯《國家地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