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童職場體驗公園KidZania

KidZania在全球開辦主題公園，試圖讓孩子們認識到大人的工作和生活有多美好。然而KidZania并不是一個烏托邦，而是一個用孩子們的天真無邪來融資的公司，是父母將他們的孩子扔給市場化暴力的地方。

我們走進KidZania的世界。在土耳其伊斯坦布爾一家購物中心的地下，天花板被畫成了天藍色，一輛小消防車駛過一條人工造就的微型街道，上面坐著一位司機和一隊穿著制服的孩子。漢堡王的商標閃耀著，號聲的旋律蓋過遙遠的喊叫聲，在接下來的幾個小時內不斷響起。當然，那時的我們還不知道。

塔塔塔塔塔塔塔塔塔啊啊啊塔塔塔啊啊啊。那是KidZania的主題曲。

除了土耳其語和英語外，KidZania的員工還會講全球通用的KidZania語，你好、謝謝、再見等詞都有一套對應的單詞系統。我暗想，還好我的兒子有個美國裔的媽媽，英語不成問題。每個孩子在KidZania之旅開始時都能得到50kidZo——KidZania的通用貨幣。

在飛往土耳其之前，兒子在家里聽到我向妻子介紹KidZania。“本質上就是，孩子們在那里為融入資本主義受訓。”我說。這并不是批評，而是在重復一位KidZania經理描述的企業經營理念：“我們可以讓孩子們對品牌留下印象，創造未來的忠實顧客。”

“我需要在……資布主義（他想說資本主義）中做些什么呢？”旅行開始前，兒子問我。

“只需要玩。”我回答。

KidZania的全球擴張

我無法想象KidZania的模樣。它是墨西哥企業家澤維爾·安科納成立的，名字由拉丁語、英語和德語混合而來，意思是“超酷兒童的王國”。1999年，第一家KidZania體驗公園在美國圣塔菲開業。在一個專門為他們打造的城市里，4-12歲的孩子們扮演成年人，嘗試從事廚師、醫生、銀行家、科學家、售貨員等職業，在玩耍中體驗現代成人世界的人際關系、辛勞疲累和奇妙之處。他們用勞動賺錢，并將之用在KidZania的用餐、購買零食、坐電動車或理發等消費上，也可存在他們的KidZania銀行賬戶里，下次來時繼續使用。

如今，KidZania在全球15個國家共有18家分店。伊斯坦布爾的這家成立時間還不長，占地1萬平方米，有350位員工，每年迎來超過50萬客人。今年夏天，KidZania在倫敦泰晤士河畔開業，建造成本為3000萬歐元。

澤維爾·安科納的這個兒童職場體驗公園利潤豐厚。公園經費部分來自每個游客繳納的約15-45歐元入場費，但大部分都依靠贊助商的資助。世界各地的KidZania城看上去都一樣，不一樣的只有贊助公司，這里為它們提供廣告和售賣區域。伊斯坦布爾的這家有31家不同的贊助商，例如可口可樂、Migros（瑞士最大的零售商）和一家土耳其警報裝置生產商。

KidZania的職場體驗

如同東京、迪拜和吉達一樣，伊斯坦布爾KidZania體驗城的亮點也是一架飛機的真實前部，這架位于入口處的波音737-205飛機由土耳其航空提供，它使得孩子們在進入公園的時候仿佛踏入了另一個國度。在一個飛行模擬器上練習之后，年紀稍大的孩子可以在駕駛艙中扮演飛行員的角色。

我的兒子對汽車更感興趣。在他迄今為止的生命中，品牌只在大街上意義重大，他幾乎認識每個汽車生產商的商標。從銀行得到紙幣后，他的手一直攥得緊緊的。銀行工作人員對他說：“祝你擁有多產的一天！”他很快站在閃著光的加油站前問：“為何這里沒有寶馬和大眾？”這里只有塑料制的福特嘉年華（Fiesta）汽車，因為在這個分店，只有福特和安科納簽訂過合同。但是有位女員工已經在向我的兒子解釋，他要開福特車，必須先去租車辦公室獲得許可。

我的兒子覺得太麻煩，于是決定還是做名警察。6個孩子已經在警察局前等候了。負責培訓的工作人員給每人一件黑色夾克和一頂帽子。然后播放一則動畫片，里面有兩個可愛的吉祥物正在用土耳其語和英語講述：警察是社會中重要的支柱，必須讓所有孩子成長為好公民。

動畫結束時，這些年輕的小警察們有些害怕對他們來說功能不明的黑暗牢房。因此工作人員將這個小組派到一個珠寶店，孩子們要在里面找到某樣東西，案件就算破解了。不到20分鐘后，所有孩子都必須脫下他們的服裝。工作人員在我的兒子離開警察局時，遞給他幾張kidZo，作為工作的酬勞。

接下來我的兒子想在超市工作。他才4歲，還不被允許坐在收銀臺，只能將塑料水果和罐頭整理到架子上去。15分鐘后，這份工作也完成了，所有的孩子都得離開超市，為下一組正在等待的孩子騰出地方。我的兒子又得到了幾張kidZo，他已經沒辦法把手插進褲子口袋了，因為里面裝滿了錢。

體驗就這樣繼續著。在私人醫院的嬰兒病房，在加油站，在福特車間，在消防隊：就在角色扮演剛剛開始，孩子們剛剛互相認識，了解到在這細節逼真的環境中該做些什么，想象工作的場景時，快樂就宣告結束了。

我很快就認識到，在KidZania不會發生任何計劃外的事情。這里并不關乎創造性，而是在四五個小時的停留時間內盡可能去更多站點，認識更多品牌，遵守所有規則。這是KidZania創立者安科納指示的人生道路，而建立在孩子們自身想法基礎上的職場生活，在KidZania很難開始。

也許KidZania不只是企業囊括最年輕的目標人群，也是不斷規范童年生活模式的一個極端例子。根據美國馬里蘭大學的一項研究，美國9-12歲的孩子每天自由玩耍的時間，自上世紀90年代末以來已經減少了94%。創造性的自主角色扮演對于社交能力和批評性思考的發展至關重要，但是它們并不能讓孩子們得到kidZo。

后來，一位工作人員告訴一隊孩子，雖然學習一項高要求的職業需要很長時間，例如成為飛行員，但是從事這些職業，掙得也更多。教育和知識的作用只有一個，那就是賺取更多kidZo，這種認知如同號聲旋律一樣不斷回蕩在KidZania中。

午餐除了漢堡王之外沒有其他選擇。孩子們在那里學習自己涂抹漢堡，但仍要為此支付kidZo，這給我的兒子帶來了一個資本主義的理解難題。不過，現在都無所謂了。“請別告訴媽媽，你吃了什么，好嗎？”（塔塔塔塔塔塔塔塔塔啊啊啊。）“爸爸，這歌什么時候停止？”“我——不——知——道！”

那之后，我們在一個大建筑工地里站了一會兒，孩子們在那里扮演建筑工人，可以爬上爬下。我的兒子說，這有點像高速公路邊那些半完工的高樓大廈，在我們來的路上這樣的場景曾讓我們驚訝不已。他是對的。KidZania或多或少是它所在城市的一面鏡子。其伊斯坦布爾分店展示的是土耳其總統雷杰普·塔伊普·埃爾多安喜歡的社會：一切都很干凈、規矩，西方連鎖店在每個角落都開設了新分店，警察無處不在，自由媒體舉步艱難（KidZania報紙和電視臺體驗在我們來訪的那天關閉了）。

令我兒子開心的是，他可以在一家“冰淇淋工廠”工作。一個甜食生產商讓孩子們在冷柜中冰凍一塊紅色的糊狀物——一種低層次的教學活動，旁邊還有一個運行良好的國家不可或缺的巧克力工廠和薯片工廠。

KidZania不是烏托邦

塔塔塔塔塔塔塔塔塔啊啊啊塔塔塔啊啊啊，主題音樂仍然不斷響起。

不，將裝滿可口可樂的紙箱毫無目的地推過某個區域，并不是真正的工作，哪怕孩子們是在運動。是的，你的父母是對的，可樂對孩子不好！我記得是兒子建議我們去酒館冷靜冷靜的，它就在迪斯科旁邊，里面有幾個女孩在唱卡拉OK。酒館看起來就像個濃縮版的愛爾蘭酒吧，但是只出售水。坐在臺球臺邊的孩子們興高采烈，喧嘩不已。我的兒子很快帶領我們來到一個小足球場，里面的孩子們正在胡亂射門。我們坐在看臺上。

“像你一樣。”我的兒子說。

“你說什么？”我問。

“你下班回來，很累，也會去酒吧或是看足球比賽！”

也許正是這句話讓我在這一天的最后時刻如此沮喪：在觀察這些小家伙一整天后，我突然意識到，在孩子們眼中，成人的生活常常是多么無聊而無意義。在KidZania，父母付錢讓他們的孩子融入工作和消費的循環中，他們自己則在旁邊的購物中心，將這好不容易得到的不用照看孩子的時間拿來忘掉他們愚蠢的工作。

KidZania真正讓人悲傷的地方在于，它濫用了孩子們的好奇心。他們期待無限的可能性，期待一個他們能夠探索和建設的獨特世界。安科納表示，KidZania是孩子們在看到成人在地球上犯的罪行之后，能夠自己建設的一個星球。它的箴言就是：做好準備迎接一個更好的世界！

但是KidZania并不是一個烏托邦，而是一個反烏托邦。由大公司資助的它不是一個無罪的純潔世界，而是一個用純潔者的天真無邪來融資的公司世界。這個看似被保護的地方，卻是父母將他們的孩子扔給市場化暴力的地方，因為他們被所謂的教育性娛樂理念欺騙了。如果繼續這樣下去，KidZania將出現在所有國家，野心勃勃，生意興隆。

幸運的是，我的兒子還小，還無法認識到這種利益至上的厚顏無恥。但是他也受夠了。塔塔塔塔塔塔塔塔塔啊啊啊塔塔塔啊啊啊，魔性的音樂始終不斷。快下班時，職員必須表演KidZania舞蹈。

我問兒子想用賺到的kidZo做點什么。他沒有說話。我建議他在紀念品商店買點什么。他說，他太累了。他不信任KidZania銀行，寧愿把這些紙幣帶回家，“也許以后還有用。”

我們坐進出租車，我的兒子滿意地確認，不是福特，而是豐田，也許是為了安慰我，他說;“外面的世界比資本主義世界更美好！”我望著伊斯坦布爾的藍天，想著：你還那么小，你只是還沒看透這一切。

[編譯自德國《南德意志報雜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