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下,每3個澳洲人就有一個正在遭受寂寞的折磨,可是我們大多數人都不愿意承認這一點,如果連財富、青春和朋友都無法阻止寂寞的降臨,那我們還能依靠什么呢?
一個周日的下午,在墨爾本內城區的一個瑜伽室里,大約30名陌生人正在參加每月一次的“擁抱派對”。參加者被鼓勵依次躺在身后人的臂彎里,排成一列長“火車”,俗稱“抱抱勺列車”,或者像小狗一樣緊緊擠在一起,互相依偎,組成“小狗抱抱堆”,甚至可以搭建“人類版千層面”,即參加者互相疊加,像意大利千層面一樣層層相疊……但不管以哪種方式擁抱,都與性沒有任何關系。
“擁抱派對”11年前誕生于曼哈頓的一所小公寓之中,到現在為止已經在17個國家開展和盛行。雖然有點異乎尋常,它卻以一種特殊的方式讓我們不再感到如此寂寞。“人們想同他人交流,”派對組織者馬魯斯·溫格金說道,“以此來減輕自己內心的寂寞感。”
在美國,甚至還有“擁抱者”供人租用。職業擁抱者薩曼莎·赫斯說,她為20歲至77歲之間不同性別的人們提供了一個“感到被人尊重、被接受和自我認可的機會”——當然了,這項服務并不免費。這位31歲的曾經的私人教練每分鐘收取1美元,最多可為人們提供長達5小時的擁抱服務——穿戴整齊、柏拉圖式的擁抱,“讓你感到自己并不是孤身一人,世界處處有美好存在。”她還在波特蘭創建了一間工作室,聘用了另外3名擁抱者,生意蒸蒸日上。
這種現象不僅展示了我們時代的悲哀,而且再次印證了一個事實——我們正面臨著前所未有的孤獨。澳大利亞研究所一份2012年的報告稱,每3人中就有一個人正在遭受寂寞的折磨;“圣勞倫斯兄弟會”最近的一項研究發現,四分之一的人缺乏社會支持。會員法拉·法魯克認為,這要歸咎于現代家庭所背負的沉重壓力。“哪里有交朋友,或到當地板球俱樂部做義工的時間呢?”
特蕾莎修女把孤獨和寂寞標榜為“當今西方世界的頑疾”。悉尼威塞德教堂的牧師格雷厄姆·朗稱之為“我們時代的問題”——這是天生適合群居的人類生活在一個“孤立、隔離、私有化盛行”世界中的后果。“過去我們生活在以群體為單位的社會中,而現在,我們都被卷入了經濟的漩渦,”他說,“以前我們是公民,而如今我們都成了消費者。”
我們似乎無法控制自己:我們渴望更強烈的集體歸屬感,卻又極力奉行個人主義。在學校門口,我們互相問候:“嗨,你好嗎?”卻從不期待對方的回答;我們選擇用自動收銀機付款,而不愿與收銀員面對面接觸;越來越多的人搬離城區,在遙遠的郊區居住,每天以車代步,連一個熟人都碰不到。
社會學研究者、《歸屬感的藝術》作者休·麥凱說:“孤獨是人口統計數據中的‘全球變暖’現象——我們看到它的發生,知道它的起因,卻很難阻斷它的腳步。”
家庭破裂與家庭小型化現象改變了我們社區的性質,其中最大的一個因素便是家庭規模的縮小。澳大利亞如今四分之一的家庭是“一口之家”,預計到2030年,這一比例將上升到三分之一。當然了,獨居并不是孤獨的代名詞,但確實會讓你遭受寂寞的風險翻倍。
現代科技是孤獨感的另一個催生因素。它大肆鼓吹會增進人與人之間的聯系,實際上卻拉大了人與人之間的距離。每個人都忙得不可開交,動動手指發個短信似乎早已取代了電話上的暢聊。社交媒體也成了人們推銷自己的平臺,微博成了一個可以即興發表詼諧評論、用照片軟件展示自己的手段,卻也蠶食了人們面對面交流的機會和時間。
所有這些社交手段都耗費著大量精力,以至于真正的人際關系變得愈加地疏離。“這就是人們感到孤獨的原因,因為他們感覺不得不做一個自己不想做的人。”“擁抱派對”的組織者馬魯斯·溫格金說。
然而仍有許多人在科技中尋找慰籍。有著30年臨床經驗的心理醫生安娜·瑪麗·泰勒說:“科技和社交網絡給予人們一種與人交流的幻象。心智健全的成年人會享受一個人的獨處時光,可是許多人都害怕孤獨,因為在那一刻,深藏在心底的一切噴薄而出,而他們又偏偏沒有能力來應對。”
幾乎所有客戶都對她說他們很孤獨——“那是一種深深的痛苦,令人恐懼。”她說,“孤獨的痛苦還令他們感到恥辱——一旦邁出她的辦公室,便沒有人愿意坦承自己的真實心境。人們都戴上了精美的面具,他們會想,‘我有很多朋友,我不可能孤獨。’這卻不是事實。僅僅與人相對并不會減輕孤獨感。”
一個飛速發展、日益孤立的世界增加了人與人之間的疏離,孤獨感如影隨行,無處不在。每個人都有一個不同的孤獨臨界點,取決于他們各自的家庭經歷。泰勒醫生說:“人們經常對孤獨產生恐懼,因為他們覺得那是因為自己不夠好。”
社工卡羅琳·麥卡利斯在一家兄弟會做了將近20年的個案經理,遇到過許多自稱孤獨的人,他發現他們有一個共同點——經常自我“抨擊”。“他們認為,‘如果我感到孤獨,我就一定是一個失敗者,沒有人喜歡我。’”她說,“然而,他們卻找不到與人交流的機會。一些人表現得太過急迫,拼命表達自己與人交流的愿望,反而可能給其他人造成很大的壓力。”
孤獨是一種“被拋棄和內心空虛的感覺”,可以波及任何人,尤其是那些殘障人士、離異者或全職護理員。如果他們經常搬家或更換工作,就無法與人建立長久的友誼。卡羅琳常去探望一些老人,他們離開家鄉,割斷與社區的聯系,只想能與自己已經長大成人的子女住得近一點。她還給那些失去自己另一半,又感覺被已婚朋友孤立的人提供幫助。一位女客戶告訴卡羅琳:“我覺得他們從我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將來,所以和我保持距離,不再打電話給我。”
有人認為,孤獨比肥胖更為危險,可以致死,因為它讓我們更易患上抑郁癥、心臟病和老年性癡呆癥。“健康狀況會迅速走下坡路,”卡羅琳說,“如果孤獨的人感受不到關愛,他們就會停止關心自己,于是‘今天我起不起床都沒什么關系’,或者‘我只有一個人,簡單吃點奶酪和薄脆餅干就行了’諸如此類的想法便會充斥他們的腦海。”
每個人都需要一個目標,因此,卡羅琳開始詢問她的客戶,試圖找到可以令他們開心的事情。卡羅琳回憶起一位80多歲的老人,老人曾是一位小學教師,多年來,她一直深受關節炎的困擾,很少出門。然而,談到和孩子們在一起的時光,老人的臉上熠熠生輝。于是,卡羅琳安排她到當地小學為孩子們朗讀故事。很快,她便成了“凱特奶奶”,還作為貴賓參加了學校的圣誕音樂會。她每周要到學校為孩子們朗讀故事兩次,風雨無阻,正如她對卡羅琳所說:“我的孩子們需要我。”
老年人在孤獨面前尤其脆弱。年邁的老年人依靠殘存的一點獨立生活的能力,常常選擇獨居在家,而不愿去養老院生活。現年89歲的羅斯·班福德老人便是這樣一位老人。她獨自住在塔斯馬尼亞的一個小鎮上。她曾經酷愛在叢林中徒步,如今卻已在輪椅上坐了12年。她的丈夫6年前與世長辭,而她唯一的兒子沾染上了毒品,至今杳無音訊。“我一整天都看不到個人影。”她說。
一名紅十字協會的志愿者開始每周去羅斯家探望一次,帶她出去透透風,這讓她很是開心,但那份孤單感仍然圍繞著她。她為數不多的幾個朋友都先后去世了。“有時候,”她說,“你會想,下一個是不是就要輪到你了。”
有錢的年輕人也許負擔得起娛樂消費,可也無法讓他們對孤獨免疫。格雷厄姆·朗在英皇十字區與無家可歸的人打交道,也目睹了臨鎮帕茲角的孤獨人群。“我們有800名熱情積極的志愿者,”他說,“我們為孤寂者所做的一切與我們為露宿街頭的人所做的一切同樣具有變革的效力——因為我們要創造的是一個社區,沒有‘我們’與‘他們’之分。”
幸運的是,孤獨感可以自行消失。“當人們覺得自己對別人很重要時,他們心中的孤獨感就會突然消失不見。”卡羅琳說,“是那種親近感,那種被人了解的感覺趕跑了孤獨。”她記得曾經有一位50多歲的客戶,患有后天性腦損傷,沒有家人,也沒有朋友,獨自一人生活。他有言語障礙,但十分熱愛唱歌。于是,卡羅琳把他介紹進一個當地的音樂團體。慢慢地,他的語言能力有了恢復,主要是因為他使用了自己的聲音,而不是整天一言不發地獨自坐在家里。
有一天,他生病了,無法去參加當天的歌唱排練。讓他開心的是,一個歌友查詢到了他的號碼,打電話問他好不好。那一刻,他告訴卡羅琳,他內心的孤獨感一下子就飛走了。他說:“現在我找到了歸屬感——因為有人想著我。”
[編譯自澳大利亞《女性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