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福山淳也站在了被明晃晃的路燈照射下的三層樓的公寓前。在金屬護網的鐵板上寫著公寓的名字。他轉過柵欄進到了里面,看到了郵箱。
在“302”室的郵箱上寫的“芝草”的名字。
芝草理奈的公寓肯定是這里。
淳也上了樓梯,但他又退了回來。他扶著墻壁把一塊口香糖塞進了嘴里。他在猶豫進不進去。
見到理奈是三天前的事情。那是在新宿的一家酒吧。
“是一個人嗎?”從她那里傳來了問話。
“啊,我被她甩了。”淳也聳了聳肩答道。
但“她”不是戀人。是在大街上“揀”來的。他們喝了一點兒酒后就一起到飯店去了。大概是太急了吧,他讓她發火了。
再找一個“替代”的女人很麻煩。于是淳也打算索性去一家專門為男人提供“玩耍”女人的風月場所去。
淳也計劃兩個月后結婚。女方多惠是公司董事的二女兒。他經人介紹后認識多惠的時間不長,便打算和以前認識的這個女人斷絕來往。盡管這種事情不會那么簡單地解決,但上個月也終于“斷”了。目前淳也只有多惠一個女人,但他不是只有一個女人就能滿足了的男人,特別是當他性欲亢進時就想再找一個“戀人”。僅僅有一夜的“樂趣”也行。
因為這個原因他“勾引”了理奈。淳也也知道理奈看透了自己的這個目的。但在去了飯店之后理奈突然說要和自己交換一下手機號碼,淳也對此有些不解。
“我沒有帶手機。”
“那就去你家里。”
“這樣有些不方便。”
“你有夫人?”
“沒有,但我有戀人。”
“那就去公司?”
“我再和你聯系吧。”
出了飯店和她分手后,淳也扔掉了她給的手機號碼。
對不是用真名、在第一次去的酒吧偶然相遇的人當然要進行了解了。
和理奈的一夜就結束了這種關系。應當這樣的。但淳也今天還是忍不住打了電話。
雖然他扔掉了理奈給的電話號碼,但淳也記住了號碼。在上學考試的時候他就試過各種記憶法,其中一個就是利用號碼諧音的俏皮話來記憶。雖然現在他不需要考試了,但由于他對數字的記憶有著特別的能力,所以淳也至今也沒有把這個辦法忘掉。所以他一看到數字就會在腦子里牢牢地記住的,而且不會輕易忘記的。
來接電話的理奈非常高興。她用十分甜美的聲音說:“來我家吧。”
今晚再“見”一面。這樣的話淳也也非常高興——但對方會不會也有個相好的——他這樣想著,心中充滿了不安。
理奈說自己是一家公司的二十三歲的職員,但淳也覺得她至少在二十歲的時候就干過女招待的。最起碼她有和男人上過床的經歷,因為她很會討淳也“高興”。但她的胸部有些松弛了,下半身也有了些贅肉。作為“玩玩兒”的女人還可以,理奈并不具備讓淳也著迷的特質。
淳也也做了“防范”:他在來的途中把裝有駕駛執照、名片和公司筆記本皮包放進了投幣式的寄存柜里。
今天是最后的一夜,不要緊的。理奈明顯也是和自己“玩玩兒”而已,自己也不是迷上了她。淳也非常自信。玩玩兒而已。他一邊想著一邊向樓上走去。
來到203的門前時他已經毫不猶豫了。
他從口袋里掏出一張紙,把嘴里的口香糖吐在上面,然后揉成了一個團兒。
這時他才注意到這扇門半掩著。一個單身女人如此不謹慎?淳也一邊想著一邊按響了門鈴。
等了大約十秒鐘也沒有人答應。
無奈,淳也推開了房門。
為什么要推門進去,后來淳也也非常后悔。
他又推開了里間的門,環視了一下廚房兼餐廳的房間。這時,他看到躺在地板上的理奈。她的頭部附近有一灘血,摔壞了的花瓶散落在地上。當看到這些,淳也使勁地搖了搖頭。
幾秒鐘后淳也關上了門。他又連忙用手絹擦拭了門把手和門鈴的按鈕,然后快速地從樓梯處下來。
一下樓梯,他便快步小跑起來。但不知從哪兒冒出了一個白發的老人。由于自己走得太快,也許會引起他的注意吧。于是淳也放慢了腳步,用普通的步速走了起來。
老人沖他點點頭。
他認為自己是他認識的人嗎?或者是這棟公寓的住戶?也許只是習慣性地沖人點點頭而已?淳也也向老人點了點頭。因為如果自己不“點”頭,自己的正面面容就會被對方注意到的。
他低著頭與老人擦肩而過。之后,他來到了大街的一角,迅速拐彎走了。
既沒有告訴理奈自己的名字,也沒有告訴她聯系方式,估計警察不會找到自己頭上吧?
淳也一回到自己家里,就脫下大衣倒在了沙發上。他的身體在微微地顫抖著,但并不覺得寒冷。也許是熱的吧,因為從電車上下來后走得很急。當時他離開理奈的公寓很遠了還覺得有人在跟蹤自己,所以走得非常急迫。
為了抑制顫抖,他在沙發上縮成了一個團兒。但渾身上下還在冒汗,而且心情很糟。顫抖僅僅是減輕了一些。
他又仰面躺了過來,把胳膊枕在頭下,一邊看著木紋的天花板一邊把手伸進褲子的口袋里。因為他感到里面有個異物。
取出來一看,是一節5號電池。他記起來了,電視機遙控板里的電池沒有電了,于是他在新宿的電器行里買了電池。當時他把手包已經存在投幣式的寄存柜里了,所以就隨手放進了口袋里。
他又在口袋里掏了掏,掏出兩張收據來。一張是買電池的,另一張是在酒館里結賬的。
作為習慣,淳也從來不扔掉收據,平時都放在桌子下方的一個透明塑料盒子里。
也許那個尸體很快會被人發現,這樣就會在電視的新聞節目里播放。于是他馬上裝好電池,打開了電視機。
他支起身子,一只手調著電視頻道,一只手伸進了另一個口袋里。
零錢和收據。
一看到這個,淳也的臉色一下子變得蒼白:這是他買口香糖時找的零錢和收據。
“口香糖、口香糖。”
他一邊嘮叨著一邊回憶起來了。他曾在理奈的房間門前把口香糖吐了出來,然后包在了一張紙上,揉成了一個團兒。后來扔在了哪里就記不得了。
隨后他發現了理奈的尸體,打算立即離開,還擦去了門把手上的指紋。
是用手絹擦的——
淳也立即站了起來,他試著當時的動作。手絹裝進了右側的口袋里,而取出來的時候也許把嚼剩下的口香糖放進了口袋里。
淳也馬上在口袋里找了起來,但沒有找到。于是他又把另外的幾個口袋都翻了個遍,仍然沒有找到。他又把剛才脫下的大衣找了找,只找到剩下的口香糖,卻沒有發現那個揉成紙團兒的口香糖。
也許黏在了褲子上或者鞋上?他找了找后還是沒有。
到哪里去了呢——
當時只顧得擦去指紋,手里的口香糖紙團兒早忘得一干二凈了。恐怕順手扔在門口了吧?
這下可怎么辦好?淳也撓了撓頭皮。
因為是個小紙團兒,也許不會留下指紋,但那上面肯定黏上了自己的唾液。
如果被警方發現,肯定會成為自己到過案發現場的證據。淳也這么一想,心臟便“砰砰”地劇烈跳動起來。
不要擔心。淳也對自己說道。自己的名字不會上了嫌疑犯的名單的。他確信這一點。因為自己不是兇手,所以不必害怕警察什么的。但警察肯定會調查和理奈認識的人,這樣一來結婚的事情肯定是吹了。這么一想,淳也就打算逃走;可一逃走,犯罪的嫌疑就必然會加重的。如果不逃走也許還平安無事。淳也想賭賭運氣。
“口香糖不是問題。”淳也點了點頭,自言自語地說道。
從口香糖里查到唾液,可以鎖定一個人;但從唾液里查到這個人的姓名和住址就是另外一回事兒了。
不要緊、不要緊。還是忘了口香糖的事情吧。淳也自我安慰著。
但別的線索怎么辦?
淳也在考慮警察的調查手段和方法。
他們首先會向周圍的鄰居打聽見沒見到有人進過理奈的房間。除了那個老人外自己不應當被第二個人看到。但當問道有沒有見到可疑的人時,那個老人也許會說的。比方他會說他見到了一個身穿風衣的年輕男子從公寓里離開了。
那是個什么樣的男子?
淳也的體形和身材沒有明顯的特征,但他的臉非常有特點,他是個美男子。淳也常常被人說成是男模特的胚子。又說他像某個男演員。反正是容易給人留下印象的面容。但那個老人未必能明確地描述出自己的長相吧,因為他們在距離很近的時候自己一直在低著頭。
問題是新宿的酒吧。
對淳也來說那是第一次去的酒吧,但也許理奈是那里的常客。即使不是常客,她也極有可能會拿回那家酒吧供客人用的火柴放在家里或帶在身上。
于是警察去了那家酒吧,打聽了理奈的事情。店員便回答說三天前理奈曾帶著一名男子到過這里。
是個什么樣的男子?長什么樣?
啊,和那個人很像呢!就是常在電視上露面的——
如果有誰作了這樣的證言……
不要緊,太過慮了。淳也反復地對自己說道。然后他去洗了個熱水澡,但那天晚上他沒有睡好。
他做了一個夢。淳也在公司的職員餐廳里看電視新聞。
播音員說道:“警方追查的重要犯罪嫌疑人——”
是和一名演員非常相似的男人。
同事們不會是第一次聽到這名演員的名字。
“不是我!不是我!”淳也大聲地否認道。
但同事們懷疑地看著他。有人在喊:“馬上給警察打電話!”
天還沒有亮,淳也被自己的一身冷汗驚醒了。他坐在床上,雙手抱著頭。
怎么辦才好?怎么辦?
他的腦子里閃過了一個念頭。好不好他不知道,但有試一試的價值。
星期六的中午,淳也戴了一頂深顏色的帽子和太陽鏡,靠在了石墻上。從二十來米遠的前方,一家醫院后院的停車場里開出了一輛汽車。
汽車停在自己的面前。淳也確認了開車的男子后坐進了副駕駛里。
“看過信了吧?”
淳也剛才去了這家醫院,把一封寫有“金澤秋一先生收”的信放在了傳達室。
“我是看了之后才來的。”金澤不高興地說道,然后發動了汽車。
淳也看著金澤的側臉。他第一次知道自己長得和金澤十分相似。高高的鼻梁、棱角分明的顴骨和眉毛——自己和金澤簡直一模一樣。由于是坐著,所以看不出體形有什么區別,但連發型都是一樣的。如果淳也摘掉了帽子和太陽鏡,外人一定會把他和金澤看成是雙胞胎的。但他們真的沒有血緣關系,完全是不同血型的兩個人。
“什么事?”金澤問道。
他不知道信是什么人寫的,里面也沒有說是什么事。
“想和你談談。”
“要錢嗎?”
“不,要錢的話是我給你。”
金澤一邊開著車一邊奇怪地瞥了淳也一眼。
“什么意思?”
“我會給你錢的,但條件是你要替我。”
金澤皺了皺眉毛。
“要考試?”
金澤本來想問一句“是不是開玩笑”,但他認為也許對方是認真的吧。他也不認識淳也。
過去淳也干過冒名頂替的事情。
那是十年前。
地點是某大學的入學考場——
淳也接受了替金澤秋一的入學考試。淳也于一年前考進了國立大學的理工系。促成這個交易的是他在一家私人補習學校里打工時認識的叫浜中的校長,他是一名中年男子。
在淳也打工期間,浜中經常帶他逛夜市,請他吃飯、喝酒。在酒桌上浜中常常給他講起經營私人學校的內幕和界內的事情,并幾次談到入學考試的事情。由于淳也剛剛考完試,上了大學,所以對這些內幕非常感興趣,似乎他第一次看到了成年人的世界,他不停地問這問那。
他和浜中聊著天,聽他講他和朋友的事情。成年人的世界的事情使他十分興奮和好奇。
而且浜中一步步地把他領進了“大人”的世界。淳也拋棄了“童貞”是被浜中帶著去了“花柳澡堂”后的事情。
“這些事情要絕對保密,我只告訴了你一個人:一人要走后門上大學。”從“花柳澡堂”回來的路上淳也就明白了浜中為什么對自己這么“熱心”了。
沒過幾天,他就被浜中要求去冒名頂替參加了一次入學考試。
他“得知”了成年人的世界后便出于“報恩”,并且因此也被浜中抓住了這個污點,不去冒名頂替參加考試的后果他心里也非常明白。于是他接受了。
“他和你長得很像。所以絕對不會出事的。不過你在考試時不要和其他的同學閑談。”
淳也聽懂了這些后便去了考場。準考證上貼的是金澤秋一的照片。他果然和金澤秋一驚人的相似,有時甚至他也在懷疑自己和他是不是同父異母的兄弟。
冒名頂替考試的是私立醫科大學,比起前年考試的國立大學理工系要容易一些。雖然考試的內容不淺,但及格線還是輕而易舉地被他通過了。
他從浜中的手里拿到了事先說好的一百萬日元的酬金。
“很不錯吧?”浜中露出了他那一口黃牙笑著問道。然后又拍了拍淳也的肩膀,“要是低于分數線他就上不了學了。”
“為了賺錢,他必須先花錢上大學。”浜中這樣解釋道,“而錄取的分數線越高酬金也就越高。”
“考那個大學可是一分值一百萬的戰爭啦!那么笨的兒子肯定是不及格的。多虧了你,他們才省下了近億日元的贊助費。可和投資一家大醫院相比他們的這個投資也太吝嗇了!”
于是淳也才知道了金澤秋一的父親經營著的那家醫院的名字。別的他都忘記了,只是今天早上他一下子記起了這一點。
“被他們敲了竹杠,所以你就心安理得地拿著吧!”
對于一名窮學生來說,一百萬簡直就是個天文數字了。
直到今天,淳也的家底也沒有低于一百萬,但這是和當時是不能比擬的數字。
當時他想過應當退回去,但他還是“暫時”收了起來。
這次淳也想,把那一百萬退回去讓他頂替自己一次也就扯平了。
“想讓我干什么?”
金澤把車停在了行人很少的地方問道。
“我先問你幾個問題。”
淳也按住了金澤的上半身,“一,昨天晚上你在什么地方?”
“就問這事兒?”
“說吧。”
“在家。”
“和誰?”
“沒和誰。”
“你一個人過?”
“對。”
“獨身?”
“你到底要問什么?!”
“回答!”
金澤一副憮然的表情。
“你在發什么神經!”
“你的女朋友呢?”
“現在沒有。你打算幫我找一個?”
“星期二晚上你在哪兒?”
“……在家吧。”
“也是一個人?”
“對。”
淳也緊緊地盯著前方,雙手扼腕。
“你到底要什么?”
“如果警察來了,問你的‘不在現場證明’你會怎么回答?如果你成了殺人事件的嫌疑人,你要說你是一個人在家,怎么樣?”
“你剛才的話是什么意思?說明白點兒吧!”
“你頂替我,替我頂一件刑事案件的當事人。”
淳也挑明了他的目的。
他昨天晚上去芝草理奈的公寓時她已經死了。
金澤聽到這里時嚇得臉色蒼白,瞪大了眼睛。
“直說吧,她不是我殺的。所以我不想讓警察調查到我的頭上。”
淳也繼續說道。兩個月后他就要結婚了。如果被這件事纏上是很麻煩的,于是他馬上逃離了現場。他沒有對理奈說過自己的真名、住址、電話和工作單位。但不能說從自己極有特點的臉型上被警察找到線索。
“這是你的擔心而已。”
“別開玩笑了!我也不想被卷到這個案子里,殺人事件的嫌疑比替人考試的罪過要大!”
“不,你不會成為嫌疑人的,你沒有去她的公寓。”
于是淳也便告訴金澤自己被一名老人看到了,并在現場扔下了一個包著口香糖的紙團兒。
“我到了現場。如果我看到了兇手另當別論,但我會因嫌疑人而受到調查,而且也許會弄假成真。最好你說是你在酒吧里和她坐在了一起,還聊了天,那么我的‘不在現場證明’就可以成立了。當然你就有了嫌疑,但現場的口香糖又不是你的。”
警方對理奈被害三天前認識一名年輕男子一事非常感興趣。那名男子很像一名演員,如果他們認準了這名男子十分可疑,就會向社會公眾公布的。
一名像某某演員的男子。
愛管閑事的人就會向警方密報說會不會是福山淳也?
淳也說自己正是想避開這樣的事態。
“這樣干非常簡單。你常常去一下我告訴你的那個酒吧。雖然不知道警察去沒去那個酒吧,但只要你一去,那里的人肯定會記起來的。”
他們會告訴警察,說找理奈的就是他。
“如果警察調查,你最好承認你是在酒吧和理奈認識的,但你沒有去她的公寓,于是警察就會把你從嫌疑人的名單中劃掉的。”
淳也向金澤身邊靠了過去:“拜托了!這樣我們就扯平了。”
“這不行!不成!”
“你好好想想吧!如果我替你考試的事情一旦暴露怎么辦?會馬上取消你的學籍!你就將退出醫學系,當然也就談不上畢業了。你也就不能通過醫師資格的國家考試,你就成不了醫師了!”
這樣的做法是不是符合法律的程序,淳也也不知道。不過他絲毫不懷疑,一旦金澤被取消了醫師資格,他的人生信譽也將因此受到極大的打擊。
“你要想當你的醫師,就得接受這個條件。”淳也一邊說著,一邊緊緊地盯著金澤的雙眼。
金澤把目光移向了別處。
“我昨天夜里在家里,沒有人能證明,這樣我就成了實實在在的犯罪嫌疑人了。”
“不要緊的,應當有誰看到你回家了吧?這樣就可以有‘不在現場證明’了。”
金澤想了一會兒后說道:“看樣子我只能這樣了。”
金澤嘆了一口氣,“那么你叫什么?你當時在哪兒,干什么?”
“啊,頂替的事情對誰都不能說!”
淳也認為也許不告訴他自己的名字為好,但最后還是告訴他了。因為他想讓金澤知道自己的誠意。
“隨后警察就會進行調查。也許會查出是你讓我為你背上了這個罪名的。”
“根本不可能!”
金澤從后排座席上拿過來自己的手包,從里面取出了一個筆記本。
“告訴我我應當知道的吧!”
酒吧的名字、地點、女人的名字、自己說的假名以及和她談了什么。淳也一邊回憶著一邊喋喋不休地說著。
喝的什么酒、喝了多少、當時理奈的樣子、她的身高、語氣、穿的什么衣服。
“然后就那樣分手了?”
對于金澤的追問,淳也看了看周圍后說他們又進了飯店。
“我當然也去了。”
“如果查明了當天夜里你的‘不在現場證明’就沒事了兒,只會調查到這一步的。”
“也許吧!告訴我,她的身上有什么特征?”
飯店的名字、地點,以及她的臀部有一個黑痣……
“那天你穿的是什么衣服?”
“土黃色的套服。比你的……”淳也指著金澤的外衣說道,“多少淺一些。”
金澤合上了筆記本。
“把過去的事情忘記吧!”
“當然了。”
淳也說著從夾克的口袋里取出一個寫有銀行名稱的信封。
“什么?”
“過去我得到的錢。”
金澤接過來,打開看了看:“這么多?”
“一百三十萬。三十萬是利息。”
金澤笑了:“我是說你用這些就把我打發了?”
“什么?”
“抽頭,你抽得也太多了吧?我父親當時給的可是一千萬啊!”
這件事情的中間交易人是浜中。這就是這個“差別”的原因。
在那之后,浜中辭去了那家私人學校的校長,于是他就失去了和浜中的聯系。后來他去了當時和他在一起當教師的人開的學校,淳也從那里得知浜中死了。好像是因為飲酒過度得了肝炎死的。淳也還出席了他的葬禮。
他已經盡了禮數。淳也在心里大罵浜中。
“我——只得到了這一百萬,請原諒我吧。”
“我們的緣分斷了。你拿回去吧!”
“如果你干得好,我們不會再見面的。”
“我希望能夠相信你。”
芝草理奈被殺事件在周日的晨報上進行了報道。她的死因系頭部受到了鈍器的打擊,導致腦挫傷死亡。芝草理奈三十二歲,職業是公司的一名員工。關于嫌疑人尚沒有線索。
在這以后,就淳也的觀察,晨報再也沒有接下去報道。
搜查是否有進展、有無嫌疑人的發現、警察去沒去那家酒吧、金澤是否受到了警方的調查,等等,淳也一概不知。時間就這樣過去了。
第二個星期的星期五,金澤打來了電話。當時淳也正在家里喝著啤酒。
金澤是用公用電話打來的。
淳也讓金澤冒名頂替,但后來一想金澤有些笨,于是心中陡然升起了一種不安。不過有了事他總會打來電話的吧。
“前天我去了那家酒吧,可能是店員打了電話吧,警察馬上就趕到了。”
“他們問你了?”
“倒不是那樣的追問。是向我了解了一下情況,大致是商量的口氣。”
“啊,后來呢?”
“我想事情就結束了。”說完金澤沉默了一會兒,“昨天警察又來了。”
淳也緊張地咽了一口唾沫。
“他們說有你去她的公寓的證據。”
“什么?”
“你買了口香糖。”
果然還是出了口香糖的事情。淳也聽到這里心跳加劇了,口香糖上留的唾液不是金澤的而是自己的。
所以作為金澤是自己的替身一事不應當成為問題。淳也說道:“那是我在附近的一個便利店里買的。”
在哪家買的?
是去理奈家的途中。淳也擔心自己的口中有味兒就去了一家二十四小時營業的便利店買了口香糖。
“還有那兒,監視器!”
商店里的防盜監視器錄下了淳也買口香糖時的身影。
聽到這里淳也驚鄂了。
“店老板讓警察看了錄像了。那是不是你啊?”
握著話筒的手出汗了,淳也的額頭上也流下了汗水。
“你是怎么回答的?”
“我堅持說那天我在家里。于是他們問有誰可以證明當時。”
“后來呢?”
“我說沒有。”
“那么……”
“后來他們又問了當天的各種各樣的事情。我死活也不承認,于是他們又把我列入了殺人嫌疑人里,而且是最前面的人。”
警察調查了金澤的一切。
如果他也沒有充分的“不在現場證明”,也許警察就會逮捕他的。萬一那樣的話,大概他就會全招了吧。
如果找到了證明金澤的“不在現場證明”的證人,反過來說對淳也是非常不利的。
因為監視器錄下的錄像不是金澤而是淳也。如果警方懷疑錄像上的男子是殺人嫌疑犯,一定會向社會公布的。這樣一來,讓金澤冒名頂替的計劃就落空了。
淳也聽著電話,一只手緊緊地捂在頭上。
“輕易地承認是不行的。”金澤說道,“你要完了我也就完了。比方說我為什么同意為你頂替。一問我就得如實回答了。”
“要是到了那一步我們就全完了。”
“不,還有機會!我想對警察說錄像上的人就是我。”
“什么?”
“我還想說我去了她的公寓,看到了的尸體后立刻逃走了。”
“那他們就會把你抓起來了。因為你說得全是兇手的話呀!”
“這么說你還是兇手呀!”
“不!”淳也也慌了,“不是我殺的!”
“那就是另有兇手了?我和你不一樣,我沒有婚等著結,接受警方的調查也不會有什么事的。”
“太感謝了。目前還沒有抓住兇手吧?”
“這個我不知道。反正今天警察又來過了。”
金澤的話又讓淳也豎起了耳朵。
淳也去了二十四小時便利店買口香糖的時間是晚上9點27分。監視器的時間也是這樣的。
“她死亡的時間是晚上7點左右。金澤說道。”
有人在6點半把電話打進她的家里,但7點半后又打進了3個電話,她都沒有接。“而6點她還去了公寓附近的中國餐館。從她的胃內容物消化程度來看她的死亡時間是7點左右。警察對我說,9點半去她家的人不會是犯罪嫌疑人的。”
這么一說,當時選擇逃離現場是個錯誤。
如果自己報警,充其量進行一下調查也就沒事兒了。
“事件發生在了7點左右,9點去的人不是兇手。”
金澤說完咳嗽了一下,“可是也可以認為兇手又返回了現場,確認她死了沒有。會不會這樣呢?”
“反正我不是兇手!”
“那你應當有7點的‘不在現場證明’。很遺憾,那個時間我一個人在家,沒法提供我的‘不在現場證明’。而你的這一點卻很有必要。”
“那個時間我在新宿的小酒館吃飯呢!”
“就你一個人?”
“對。可店員也許記得我。當時我的衣服被他們弄灑了茶水,后來賠了我一份肉蝴蝶花菜。然后我又去了一家便利店買了電池,我還有收據呢!”
淳也站在被路燈照射著的電話亭旁。他身穿一件風衣,又在胳膊上搭著一件風衣。金澤的車停在了他的面前。他馬上進了助手席的位置上。
金澤把車開到沒有人影的地方停了下來。
淳也把風衣交到了金澤的手里。這是理奈被殺的那天他穿的風衣。他并不認為這是問題,但為了慎重起見,他又買了一件風衣而把這件給了金澤。
金澤把這件風雨衣放在了后排座上,從手包里取出了筆記本。
“說一下那天的行動順序吧。”
金澤說道。淳也點了點頭。
6點離開了公司。6點半左右到了新宿。他把東西存進了投幣式寄存柜后來到了繁華大街,在一家小酒館喝了啤酒、吃了晚飯。
“收據?”
淳也從上衣口袋里掏出了收據。
上面記載著結賬的時間。
出了小酒館的時間是7點40分。進去的時間是一個小時之前。但這個時間沒有記錄。可是從新宿到理奈的公寓要一個半小時,有證明理奈到6點半還活著,所以這個“不在現場證明”可以成立。
“我還有買電池的收據。”
金澤拿過來這兩張收據。加上買風衣的收據共三張,他裝進了塑料袋里。
“這上面沒寫什么呀!”
“我要了啤酒,隨后……”
在小酒館里要了什么飯菜?淳也也記不清了。
“啊,忘了也好,這樣更自然。”金澤說道。
被茶水灑在了身上、那名店員的長相、后來處理的情況都在淳也的記憶范圍。
“小酒館的店員記著就好了。”淳也說道。
“我希望買電池的便利店里也有防盜監視器。”
對金澤的話,淳也點了點頭。
便利店的防盜監視器曾經讓淳也緊張了一陣子,但反過來也許是救命的證據。
“能證明不在現場。”金澤說道,“以后如果再大力協助警方破案,當時逃離現場一事就不會被追究了。”
淳也還詳細地說明了從新宿到理奈的公寓一路上看到了什么,怎么去的等等。金澤也都一一記在了筆記本上。
“和你擦身而過的那個老人什么樣子?”
“我記不太清楚了,但他是白發,小個子,很瘦——我記得他穿了一身白色的衣服。”
淳也終于說完了。
金澤也合上了筆記本。他看著淳也說道。
“我想結束這件事,今天夜里。我再也不想見到你了。”
“大概不會再見面了。為了我們雙方的利益。”
“完全對。”金澤說道,“你不是沒有事干嗎?你自己是什么立場?”
淳也不明白金澤的話是什么意思。
“如果抓住了真正的兇手你也就沒有必要這么緊張了。我可不會利用你的把柄向你敲詐的。”
“我知道你的擔心。的確我這次是要挾你幫我忙的。不過也是逼得我沒有辦法了。”淳也說道,“因為替你考試也是不正當的行為。對我來說,一旦暴露了也會在社會上失去了信譽。我想一旦調查我的事情也會發現這件事的。但我和你不一樣,我沒有錢依然可以在這個社會上站住腳的。如果理奈沒有被殺,這倒會影響我的。因為我不想被我的未婚妻知道。一旦我的婚約完了我的生活就會一團糟。”
金澤盯著淳也的雙眼。
“別擔心。”淳也說道,“你和我都為對方當過了一次替身,這是因為我們十分相似。我不會第二次求你了。”
十年前,淳也曾經痛快地接受了代人考試的事情,而報酬幾乎都被浜中拿走了。自己僅得到了一百萬日元。這個代價從某種意義上講是背著“罪犯”這個惡名的。所以回過頭來看的話,淳也的“損失”也是相當大的。
但是今天他可以完全要求“償還”這個代價了。如果沒有人替他“受過”,可以說自己將會進監獄的。
在和活著的浜中見面時,淳也被他“盤剝”了一把,但那也是一個命運的伏筆。不能不說是幸運之神的“眷顧”。多虧了浜中救了他。
感謝浜中。于是淳也把微笑理所當然地送給了金澤。
“我非常感謝你!”
“那我們成了同謀犯了。”
“啊,也可以這么說吧!”
“殺人的同謀犯。”
“什么?”
“還是可以這樣說的吧?”
“這是什么意思?”
“現在你就是殺死芝草理奈的兇手。”
“什么?!”
“對,是‘我們’殺死了芝草理奈。”
“你在胡說什么?!”
“我說殺死了芝草理奈的是我們。”
金澤的嘴角浮現出一絲冷笑,但他的眼睛并沒有“笑”。
“別說這種不著邊際的話!”
“不著邊際?”
“是的。我為什么要殺死理奈?雖然我認識她……”
“說下去呀。”
淳也呆呆地張著嘴看著金澤。
他不能相信這一點。這是金澤一時糊涂說胡話。
但金澤不等淳也分辨就說道:“芝草理奈是浜中的情人。”
淳也聽到這句話時費力地咽了一口唾沫,喉頭痙攣般地抽動了一下。
“告訴你吧!浜中把我怎么上大學的事情全都對她講了。也就是說,她知道是你替我考試我才上了大學的。浜中一死,她的財路就斷了。于是她就威脅我,要我和她結婚。但這一切她都沒有證據,所以我一直拒絕她她也沒有辦法。但后來她見到了你,是在浜中的葬禮上。她讓人調查了你,因為你和我長得一模一樣。”
“可我和理奈認識呀!”
“對。但她不是偶然和你認識的。那是她的計劃的一部分。因為她為了威脅你就一定要有你的證詞。但從常理上講,頂替者都不會說出去的。因為一旦傳了出去,頂替也就失去了社會信用,就和你剛才說的那樣。由于她也知道這一點,于是就設下了一個圈套。你要不想妨礙你的婚事,就得承認替人考試一事。那天夜里她在我的面前說要威脅我,要你證明這一點。”
聽到這里,淳也一陣眩暈。他想說什么,就是說不出來。
“她說她要找一個替我考了試的人到家里來。是誰我不知道,但我的心里非常緊張。當我清醒過來時我已經殺死了她。我沒有在兇器的花瓶上留下指紋。但也許在別的地方留下了。由于我害怕這一點,就必須為自己制造‘不在現場證明’。我必須從犯罪嫌疑人的名單里去掉我。我找到了她家里的通信錄、名片和筆記本,凡是有我名字的東西我全找出來拿走了。但我和她在一起的事情肯定有人看見過。那一天我是化了裝到她的公寓去的。”金澤撇了撇嘴說道。
看來理奈是隱瞞了她的真實意圖接近自己的。有了性的關系后威脅要自己和她結婚。于是她掌握了自己的把柄。
“我們不是別人介紹認識的。但我們成雙成對的出入有人見到過。一旦警察來調查就會暴露的。我緊張地尋找辦法。”
金澤的嘴角又浮現出了冷笑,“當時我真的是走投無路了。”
這次他連鼻子也笑了起來,“那時我就明白了,下次和她的約會就是我制造‘不在現場證明’的機會。殺死理奈時你并不在她的公寓,你在公司里或家里。于是我考慮利用你為我制造一次我的‘不在現場證明’。因為你能夠證明7點鐘我不在她的公寓里。所以即使查到了我的指紋、有了目擊者看到過我和她在過什么地方我也不必擔心。我可以堂堂正正地承認我和她有過交往。那天我也去過她的公寓。警察要找的是7點鐘去過她家的男人。我想他們一定會調查你和我的行蹤。然而我不應當是在7點鐘出現在她的家里的那個男人,也就是說兇手。這是由于我為自己做好了完備的‘不在現場證明’。就算是沒有查到你,我也不會受到懷疑的。”
淳也感到自己的眼前昏暗起來了。
“我們的再次見面就會被警察逮捕。因為你盡管不是殺人兇手也是同謀犯。是為我制造‘不在現場證明’的同謀犯。因為你有因代人考試而必須殺死芝草理奈的動機。如果被警察逮捕了我就會這么說的。”
淳也痛苦地呻吟著。他感到了內心深處的震撼。當時看到理奈的尸體時自己也有過這樣的震撼,但那時無法和這會兒相比。他聽到自己的牙齒也在“噠噠”作響。
“別擔心。”金澤把手放在了淳也的肩膀上,“因為我有了完備的‘不在現場證明’,所以不會逮捕我的。你和我都是清白的。我們兩個人的連接點就是一個:代人考試。而且知道的人只有我們兩個人了。浜中和芝草理奈都不在了。放心好了。誰也不會想到我們長相如此相似。”金澤說道。但警察卻有注意到自己的可能性呀!由于沒有對理奈說過自己的真名,所以就可以不考慮在理奈的房間里有和自己的身份有任何關系的證據。這樣一來,實際上理奈的房間就不會有自己的什么“線索”了,那么當時自己看到了她的尸體逃走就是失敗的伏筆!
淳也把自己的擔心對金澤講了。但金澤不以為然。
“通信錄我全拿來了。我剛才已經說過了。”
“萬一有‘失落’在那里的證據呢?”
“事件都過去一個星期了,要是有什么證據警察不早就找上你了嘛!”
但淳也還是不安。他還緊張地哆嗦著,心情非常抑郁。
金澤從口袋里取出一個信封放在了淳也的膝蓋上。“這是你以前給我的那筆錢,我退給你。因為這次你為我冒名頂替了一次。”
金澤的手越過了淳也打開了車門。
“我們終于無緣了。今后我再也不會求你為我做頂替的事情了。”
淳也像被人推出來似地,一屁股坐在了瀝青路面上。他站不起來了。
“我謝謝你一直到今天對我的幫助。”
淳也呆然地看著扔下這句話絕塵而去的金澤的車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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