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湘從巴山廳出來,跑到李姐身邊哀求說:“里面的客人非要一包中華。”
“跟他講店里沒有了呀。”
“講過了,叫我去買,說錢等會兒一起算。”
“今天客人這么多,哪里有空啦?”
“我也是這么說。”
“那他怎么講?”
“非要叫我去買,還說認識我們副總。”
“哪個副總?”
“叫陸什么……”
“陸威啊?早就不在了,裝什么呀,煩!”李姐把憑著一股怒氣將自己斜靠在酒水柜上的身體挺直,氣勢洶洶地朝巴山廳走去,但高跟鞋跺在大理石地板上的聲音沒響幾下就突然停了下來。
“不要搞了,趕緊去旁邊煙酒店里買。”
小湘還想問是記賬還是付現金,但她看了看李姐煩躁的臉,識相地跑下樓去了。
雨也不知是從什么時候開始下的,雨水被客人們從外面帶進來,她腳下一滑撞向正低著頭上樓來的人。
“對不起對不起……”他們慌忙之中互相攙扶又放開,道歉聲亂作一堆。
小張老師光顧著腳下的樓梯,沒注意到跟他面對面下樓來的人。剛才他撐著傘在飯店門口轉了一圈,才找到一個開口足夠大的垃圾桶,扔掉手里的CT片,上面冷森森地印著他筆直的脊椎骨。在扔進去之前,他撕掉了袋子上自己的名字。他已經遲到了,但他一點也不著急。之前幾天,他控制不住地去想象從脖頸到背部那種說不出來的疼痛正預告著一場災難,想象殘疾帶來的緊張和絕望在那短短的兩三天里幾乎讓他上癮。今天他終于去了醫(yī)院,醫(yī)生輕描淡寫的一句“沒問題”清空了他體內的焦慮。
這場冬雨讓整條街道迅速變得陰冷,一到室內,他的眼鏡片上就起了霧,但他心里倒是清亮的。所有悲劇的想象都不成立,就像擁有了新的人生,甚至撞上別人時也有一種奇遇的驚喜。那好像是個年輕的服務員,可能不比他的學生大多少。
他推開巴山廳的門,看見小秦老師正好從杯盤狼藉中抬起頭來,她旁邊有一個空位,好像是專門為他留的。他一邊和陸續(xù)轉過頭來的老師們打招呼說“不好意思,來晚了”,一邊走到小秦身邊坐下來。
“怎么樣啊?”小秦問他,那小到只有他能聽見的聲音瞬間在包廂里隔絕出一個只有他們兩個人的世界。小張根本沒去想怎么回答她,只感覺到心上被那四個字輕輕地叩擊著。
“小張,怎么樣啊?”這桌上年紀最大的女老師蒲老師從圓桌對面大聲地問他。小張老師不情愿地迎上她的目光,回答她:“沒問題,醫(yī)生說沒問題。”蒲老師的眼神過于殷切和客氣,她總是這樣,因此也總是顯得很操勞。小張和小秦討論過這事,他們覺得實際上蒲老師并沒有責任一定要扮演起年級組里面最周到的那個角色。
“CT片呢,不是說去醫(yī)院拿嗎?我來給你看看。”大張老師很起勁地對小張說。
“扔了,醫(yī)生說什么問題都沒有,拿在手里也麻煩。”
坐在大張老師身邊的李老師起哄似的拍著大張老師的肩膀說到:“對的對的,讓他幫你看,他經驗足!”
“你個畜生么……”大張老師把李老師的手推開,隨后卻也“嘿嘿”笑起來,“不過確實是的,看片子我總比那種新來的醫(yī)生強多了,經驗啊,醫(yī)生也是靠經驗,經驗越多越吃香么。”
從坐成一圈的老師們中間傳出幾個會意的笑聲。小張也笑了笑,但沒出聲,他瞥見對面蒲老師也看著大張,一臉嚴肅的表情,接著,在一片輕笑中,她對小張說:“沒事就好。”
“噢,我,”小張想說——我整個背朝下摔倒在籃球場上的時候其實想過,這下完了——但他馬上發(fā)現這么說不合適,于是說,“我去醫(yī)院的時候已經快下班了,居然還是這么多人。”
“是啊,”老金老師開口了,“說句良心話,我覺得醫(yī)生比我們老師還要苦,你看看我住的那幢樓好了,我下班回家抬頭一看,就兩家人家陽臺上衣服還沒有收,一家我們,一家醫(yī)生。”
“同是‘黑五類’,抱怨給誰聽啊。”李老師一邊說,一邊對著空氣白了一眼。
“哎,現在的社會輿論啊……”蒲老師嘆氣。
大張老師慢慢站起來,高聲說道:“講什么呢都,現在是放假時間,嗨皮的時間,來,干杯,為了小張有驚無險。”
大張、李、老金老師分喝一瓶白酒,其他人喝五顏六色各種飲料,杯子舉起來,又紛紛放下,小張老師覺得自己應該說點什么,但又實在不知道說什么,于是拿出手機來,打開相機功能,對準一桌子吃剩一半的菜。
“今天這么豐盛,一定要拍下來炫耀一下。”
李老師扒著他的手機朝下一推,“不要拍到人哦。”
老金不屑地說:“又不是公款吃喝,拍到又怎么樣。”
“上次小張發(fā)了張我們組里吃飯的照片,就被學生拿去放在貼吧里,老金,里面你的頭最大!”
“自己出錢,怕個屁!”
這時包廂門打開,小張看見那個剛才撞上自己的服務員匆匆走進來,她的白襯衫上印著大片水跡。
“您要的煙。”小湘把煙遞給大張老師,轉身就走了。
“謝謝你哦,小姑娘。”大張捏著煙盒朝她的背影示意了一下。
“人家見你怕了,逃走了。”老金說。
“見我怕干什么啦,我又不是老虎。”
“怕你又叫她干什么,你事情太多。”
李老師表示同意。蒲老師端坐在座位上,微笑著為大張解釋道:“難得的,難得的。”
“你們不要裝,”大張撕開煙盒上的塑料包裝,“外面去抽根煙?”
幾個男老師響應他站起來。小湘正在門口的點菜單上記上這筆香煙錢,看見跑菜的同事進了錦瑟廳,趕緊跟了進去。
老金接過大張遞過來的煙,朝隔壁包廂指了指:“看見沒,見你怕了。臉都紅了。”
“素質這么好,抽煙都到外面去的。”小張跟小秦感慨道,聲音很輕,包廂里剩下的其他人都零零散散地坐著,他想要重新回到剛才那個只有他們兩個人的世界。
“吃不消。”小秦搖搖頭說。
“怎么了?什么吃不消?”小張關切地問道。
“噥。”小秦朝大張老師留下的空位瞟了一眼。
“怎么啦?”小張又壓低聲音,朝小秦那里靠近了一些。
“排場太大,叫服務員做這樣做那樣,還非要人家下雨天跑出去買煙,搞得好像他買單一樣,AA呀。”
“哦……”小張不是第一次聽小秦批評大張老師了,原因也都差不多。
“可能,他性格就是這樣吧。”
“跑到這里來搞得煞有介事,丟人哇?”
“快過年了,寒假開始大家又要散了,今天熱鬧一下嘛。”
“你怎么這么厚道。”
小張分不清這話是贊賞還是諷刺。大張老師在門外高談闊論的聲音傳進包廂里來,其中一句“他們老板陸威,我認識的呀”在小秦聽來尤為刺耳。
“Loser。”小秦輕飄飄地嘟囔了一聲。
“別隨便叫人家Loser嘛。”
“就是啊,就是有一款喜歡假裝排場大的中年Loser。”
小張發(fā)現小秦今天特別不寬容,可能是因為她白天和管教務的副校長吵了兩句。她的教的班級英語單科排了年級第一,那位副校長卻在年級組成績分析會上說她“運氣好”。
“但凡我家里有點背景,或者有點錢,或者我平時巴結一點,或者長得漂亮,你都不會這么說,可惜我哪樣都不沾。”會后,小秦走到副校長身邊跟他講。小張雖然覺得痛快,但又覺得這種赤裸裸的大實話說出來對誰都沒什么好處。
“你有沒有聽說,他出車禍之后,醫(yī)生說他可能一輩子都要躺在床上的,但他還不是站起來了,憑著堅強的意志力……什么的。”
“可能……本來就不至于癱瘓吧。”小秦還是不屑的樣子,語氣卻緩和了一些。
小張又想到了摔在籃球場上的那一瞬間,劇痛中撕裂出一個念頭——萬一癱瘓了!等他躺在地板上掙扎著起不來,眼睛迷迷糊糊也顧不上聚攏來的球友時,他想到了小秦。
如果癱瘓的話,我絕不會再去見她了。躺在地上的時候,小張把這些也都想好了,悲傷中不乏大義凜然。但事故并沒有發(fā)生,沒有什么事情因故中斷或改變。
“但……失敗者……好像不應該隨便給人定義成失敗者的吧。”小張說完這話之后,覺得有點心虛。他是為別人說這話的,他確實覺得人沒有權利去定義另一個人的失敗,因為標準并不掌握在人的手里。但是否自己也會是別人眼中的失敗者;或者生活還有很多讓他突然潰敗一蹶不振的可能;或者不需要任何事故,以后漫長的生活會讓他發(fā)現原來自己居然就是個失敗者,那么說這話是不是在為自己辯白呢?
然而小秦的反應及時地止住了他的悲觀。她臉紅了,她那么容易臉紅,無論在什么場合,她說她自己都覺得這樣很丟人,“我內心戲好重!”她紅著臉安靜地低頭想了一會兒,又立刻換上調笑的表情拍拍他的肩說:“你好有道理哦,哎呀我也是說著好玩,嘴賤過過癮啦!”
她的話讓包廂里其他人都看向他們。”
“他們兩個年輕人多好啊。”蒲老師欣賞地看著他們。他們都不好意思起來,好在蒲老師沒有再說什么。蒲老師和小張老師一個辦公室,曾對他說過自己從不給人介紹對象。
“我是不敢給人介紹對象的,婚姻這種事,以后怎么樣實在是說不好。”
“是啊,人是會變的。”小張順著她的意思說了一句。
“還不要去說人會變,”蒲老師頓了頓,在作業(yè)本上畫了幾個叉,然后抬起頭來看著小張說:“生老病死的,誰能預料得到呢。”
蒲老師既是為自己解釋,又像是在給小張講“過來人”的道理。小張老師當時愣住了,因為這話實在是粗暴的真相。
剛才出去抽煙的人裹在一團煙味中魚貫而入,大張老師走在最后一個。
“欸?這條魚什么時候來的。”他發(fā)現門旁的矮柜上一盤魚正在冒著熱氣。
“沒注意嘛。”“不曉得。”原先留在包廂里的人七嘴八舌地回答道。小張和小秦是面對著門口坐的,其實他們剛才都看見了跑菜的小伙子輕輕推門進來,看看手里的魚又看看菜單,很猶豫地把魚放了下來。
“你們這些人也真是的,好吃的來了也不注意一下,來,我來給你們上菜,最后一道菜了吧?”他把手里沒點著的煙放到嘴里叼著,端起那個大得夸張的白瓷盤一瘸一拐地走到圓桌旁放下。心急的幾個早就把筷子都準備好了。
“嗯……贊。”“蠻清香。”一眾食客忙不迭為這最后一道菜送出自己的評語,盤子在桌上轉了大半圈,來到蒲老師面前,蒲老師伸筷子過去,卻遲遲沒有下手。
“蒲老師在挑一塊好的,蒲老師,面頰肉讓給你,夾去,美容養(yǎng)顏。”李老師開她玩笑說。
“不是呀。”蒲老師收回了筷子,“這不是鱸魚嘛。”
“怎么不是了?”
“你看,下巴這么長,這好像是鱖魚嘛。”
食客們又紛紛探出頭,議論起來,只有小張和小秦端端地坐在位置上,只等大家給出一個結論,他們自知連五谷都沒有分清楚,何況魚。
老金老師端詳了片刻,頗具權威地拋出定論:“鱖魚,脊背那么高看到沒。”
“是嗎?”大張?zhí)岢隽速|疑。
“怎么不是,不信叫服務員來問。”
“不要叫,”李老師攔住老金,“我們悶頭吃,鱖魚貴呀,誰叫他們上菜上錯了。”
老金想了想表示同意,蒲老師和大張老師稍有些不安,其他人也沒表示反對,但卻也沒有再動筷子。
小湘靠在酒水柜旁發(fā)呆,李姐被老板一個電話叫去給錦瑟廳的老板們敬兩杯,她放下電話還在用最臟的臟話罵老板一家,進包廂時又只好堆起滿臉的笑容。小湘希望她可別像上次一樣喝醉,給她泡茶拍背什么的倒也無所謂,最要緊的是三樓這么多包廂這一大個攤子,小湘想想就覺得恐怖。她覺得李姐也不容易,又覺得自己也不容易,又想到等會兒就要在冰冷的雨夜踩著水坑回宿舍了,不由得心灰意冷起來。
跑菜的又上來了,她迎上去,端起托盤里的清蒸鱸魚推開巴山廳的門,里面有點安靜,就在等她來似的。他們看看她手里的菜,又朝桌上看看,她也看看手里的菜,又朝桌上看看。
“呀,這道菜是……”她不得不先開口。
“怎么了,清蒸鱸魚咯。”老金說。
“桌上的不是,是鱖魚。”小湘端著那盆清蒸鱸魚繼續(xù)說著,她不知道接下來應該怎么辦。
“是嗎,那是你們上錯了咯。”
老金說完看看大家,大家也都附和道:“是的咯,你們自己上錯了。”
“我去問問領班。”
“你去問好了,反正是你們上錯了。”
小湘把鱸魚放在門旁的矮柜上,出去找李姐,還好她已經從錦瑟廳出來了,臉頰通紅目露兇光。
“你上的菜?”
“不是我上的,這幾種魚我分得很清楚的。”
“哎,煩死了。”
李姐帶著小湘推開巴山廳的門,所有客人的臉都朝門口看著她們。
“不好意思,這個菜是清蒸鱖魚哦。”
“那怎么辦。”老金說。
“吃都吃了,要么就換成鱖魚好了。”
“不行的,鱖魚和鱸魚價錢不一樣的。”大張嚷嚷起來,像是準備好了要吵架。
“但是現在也不好換了。”
“那也是你們的錯啊。”
“那么怎么辦啦?”李姐像是突然失去了耐心,氣急敗壞起來,轉而看向小湘,“你賠咯。”
大張突然站了起來:“你這個領班什么態(tài)度!自己管理不好怪別人!”
“是她上的菜啊。”
“不是她,是你們一個小伙子端進來的。”
“端進來他應該是放在這個柜子上吧?”
“這有什么區(qū)別!”
“他是跑菜的,今天客人太多,跑菜難免會跑錯。”
“什么叫難免會跑錯,好像是應該的似的!我要打電話給陸威。”大張?zhí)统隽耸謾C。
“陸威早就不是我們老板了。”
小秦低下頭摸摸額頭,對小張使了個眼色。
“你當時跑到哪里去了?”李姐又看著小湘說。
小湘心想李姐也知道今天客人多啊,但也怪自己沒及時進包廂來看一看。看著李姐那張毫不留情的臉,她失去了開口回答的興趣,反正這種事情也不是第一次碰到,就任由客人和她來處置好了。
“你賠咯?”
“好了,你也不要難為她,算了算了,算我的。”大張老師大手一揮,坐了下來。
李姐像是完成了任務,什么都沒有說,端著清蒸鱸魚出去了,她要趁熱把魚端到錦瑟廳,請那邊的老板將就一下,剛才和他們喝得還算開心,沒辦法就再跟他們喝上兩杯。
“陸威是我學生呀,他們國慶節(jié)開同學會叫我去也沒有說起這件事嘛。”大張還想著把這個失誤跟大家解釋一下,但沒有人接他的話。倒是蒲老師說:“他們是沒有道理的,這種態(tài)度。不過一分價錢一分貨,這條鱖魚真的不錯的,筷子動起來。”小秦第一個把筷子伸過去,其他人也跟著積極地光顧這條比鱸魚貴很多的鱖魚,并對它的滋味表示由衷的贊賞。
雨突然下大了,冬天的雨夜,隔著玻璃窗只看到外面一片霧蒙蒙的黑,但能聽到雨水傾倒下來的聲音,嘩嘩地涌進巴山廳。
“哦,回不去了嘛。”小張看著窗外說道。他并不擔心,多少還覺得有些有趣。今年過年晚,這個學期總算是結束了,沒什么牽掛在第二天等著他,至少今天是這樣。窗緊閉著,包廂里開著空調;大家沒有被剛才的事情和大雨影響,都很愉快的樣子,大概也是因為明天就是寒假了;小秦像是要把桌上的所有剩菜都干掉,沒有停下筷子的意思,小張覺得被大雨困在這個包廂里也是件幸福的事情,陪著她沒完沒了地吃著。
“雨這么大還是坐一會兒吧,現在回去也危險。”大張老師對大家說。
“欸,大張啊,我一直有一個問題想問你,”李老師拿起小酒盅咪了一口說,“你這個腳當時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金老師朝李老師瞪了一眼,李老師好像是喝多了,定定地回了老金一眼。
大張發(fā)現大家都在看他,有點興奮:“當時是這樣的,當時也像今天一樣,雨這么大,也是晚上,我開著摩托,在老的國道上,老的國道在哪里?就在老校區(qū)后門往高鐵站去的路上,跟你們年輕人說不清,老金和蒲老師知道的。對面過來一輛大卡車,大燈一閃沖過來,老子就被他撞倒了。”
“不對,”李老師直起醉紅的脖子說,“我聽人家說你是喝醉了。”
“沒喝醉——”大張拖著調子反駁道。
“不對,我聽人家說你喝醉了!”
“我沒喝酒!”大張皺著眉頭直視著李老師說。
“沒喝醉就是沒喝醉。”老金老師和蒲老師同時聲援大張說。
“不對……”李老師像是吐泡泡一樣又吐出這兩個字,隨后就沒有聲音了,只是朝正疑惑地看著他的小張擠眉弄眼地搖搖頭。
“我來跟你們講點故事好哇。”老金舒坦地靠在椅背上說。看見大家表示很有興趣,他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
“他來的第一年,”他指指大張,“我們還在老校區(qū),他在操場上教學生廣播操。三樓,校長室,有個人……”
“二樓校長室好哇?”大張糾正道,情緒很高,大家都笑了起來,蒲老師也插嘴說:“老金你也真的是,是在二樓,校長室當時在二樓東面。你也是……”
“哎呀,那里難道不是三樓嗎?”
小秦用筷子敲了敲盤子:“二樓三樓不重要!”
“哦,故事故事。”蒲老師讓步了。
“哦,好,好像是不對,二樓校長室三樓教務處,那么是教務處……”老金費力地回憶道。
“哎呀你弄不清楚,教務處校長室都在二樓。”大張還是不依不饒。
“故事故事!老金你講!”
“對對,讓金老師講呀。”
“是校長室我們老吳校長打我電話的。”大張又插嘴說。
“這么講勁道都沒有了。”老金抱怨了一聲。大家又笑,安撫他繼續(xù)講下去。
“哦,我想起來了,為什么呢,因為三樓有個校長室,二樓也有一個!”
“哦,好好好!”有人起哄,有人干脆鼓起掌來。
“我在司令臺上領操!”
“你自己說你自己說!”
大張和老金都不耐煩了。
“下午我在上體育課,”大張莫名其妙地換了普通話說起來,“接到一通電話,我看了看就掐掉了,我在教著廣播操嘛,然后,又發(fā)我短信,我就看了一下。”
“嗯,上課不能接電話的。”不知哪個掃興的又插了一句。
“打擾一下,還需要點點什么嗎?”小湘推門進來說,今天她已經很累了,也知道這桌客人菜早就夠了,但她想再進來說點什么,或是為他們做點什么。剛剛那個叫她去買煙又幫她解圍的客人忙著朝她擺擺手,其他客人也沒空去看她,但她還是關上門,決定再在這個包廂里站一會兒。
“她說,我找你,我已經跟你們校長說了,我說,你是誰呀,你跟我們校長說什么,她說,我是鎮(zhèn)政府的,我在你們校長室,我說,你怎么知道我電話的呀,她說,我在你們校長室。”
“我知道了,就是上個月我們在縣運動會看見的美女,但是胖了。”李老師恍然大悟對大張說。
“這個人是誰呀?”
“是呀,這個人是誰呀?”老金陰陽怪氣地跟著大家問道。
“是誰啊,忘記了。”大張悶了一口白酒,笑笑說。
老金接著說:“當時這個美女的表情,就是想要一口把他吞下去。”
“老金在邊上看著這個美女,心想她怎么不來吞掉我。”蒲老師取笑他說。
“叫什么名字來著?”李老師問。
老金看看大張,大張搖搖頭,說:“現在她不在鎮(zhèn)政府了,在接待辦了,縣政府接待辦,我也是上個月運動會碰到她才知道。”
“官當得蠻大了哦?”李老師問。
小張老師趁大家不注意問小湘要了個酒盅,自己倒了點白酒,看見小秦狐疑地看著他,對她笑笑。
“老金你這種故事不稀奇,當時自己跑到學校里來要找大張?zhí)帉ο蟮牟恢惯@一個啊!”
“也沒幾個。”大張故作平靜地說,他拿出打火機,想點燃拿在手里的煙,但沒點又放下了。
“胖得要死,那個女的現在胖得要死。”老金嫌棄地說道。
大張拿著那根沒點著的煙說:“上個月運動會,體育老師人手不夠,非要叫我這個教社會的去當裁判,那天太陽大得要命,我站在沙坑旁邊當跳遠裁判,有個人跑過來叫了我一聲,我一看,是她,給我拿了一瓶礦泉水,還有一頂太陽帽過來,我說,是你呀,她說,嗯。”
沒有人接話,飯桌上剛才那陣熱鬧漸漸散去,大張把煙叼到嘴里,又“嗯”了一聲,接著自顧自點了點頭。然后他對大家說:“單先買掉吧,人家小姑娘也要下班。”
小湘站在那里想說沒關系,但想想那么冷的晚上如果能早點回去也好,便說:“好的,謝謝。”一向負責年級聚餐的老金老師站起來,和她一起走出去,他看見大張也走過來,就用力把他推開。“還有那條魚,說好了我來付的。”“你行了,不要搞了,大家一起的。”老金強行關上門,大張只好悻悻地坐回到座位上。小張老師端著酒盅站起來說:“張老師,敬一下。”“小張難得的嘛,”大張老師很高興,“敬酒要有敬酒詞的哦。”“就是敬一下,敬一下。”小張端著酒盅又朝大張老師那邊湊過去一點。兩個人碰杯,一飲而盡。小張被白酒辣得直咂巴嘴,背上冒出一層熱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