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簡介:蘇祗婆,南北朝時期西域龜茲(現新疆庫車縣)人,北周至隋代著名的音樂家、琵琶演奏家。他將西域的“五旦七調”音樂理論引入中原,啟發音樂家鄭譯創立了八十四調理論,夯實了中國古典音樂的理論基礎,是我國古代十大音樂家之一。
1400多年前,正值南北朝混戰時期。在一次宮廷的慶功宴上,一位皇帝喜不自勝,自彈琵琶慶賀,讓被俘獲的敵國皇帝起舞。甭看這位被俘皇帝治理國家不怎么樣,可是很精通音樂,人稱“無愁天子”。他聽到音樂聲起,早就技癢,跟著美妙的音樂翩翩起舞,哪兒還管什么山河破碎,國恨家仇。彈琵琶的皇帝還不過癮,又邀請前來祝賀的另一國皇帝也來伴舞,于是3個皇帝進行了一場盛大的演出,可謂盛況空前——彈琵琶的皇帝是周武帝宇文邕,被俘的皇帝是北齊后主高緯,助興的則是西梁孝明帝蕭巋,而激發起這3位皇帝歌舞熱情的,便是來自遙遠西域的龜(音同丘)茲樂。
龜茲樂是魏晉南北朝時各族交流、交往、交融的產物,也是絲綢之路上孕育的一個重要文化成果,對后世影響非常大。而說起龜茲樂的傳播,就不能不提名列中國古代十大音樂家之一的蘇祗(音同知)婆——他不僅將龜茲樂帶到了中原,更完善了中國古代宮調理論,是絲綢之路上名副其實的音樂大師。
來自西域的琵琶高手
很多人一看蘇祗婆的名字里有“婆”字,便以為他跟黃道婆一樣,是一位女性。實際上,這是一個跨語際的誤會,“蘇祗婆”只是他名字的音譯,據有人考證,蘇祗婆本姓白,“蘇祗婆”在龜茲語中為“智慧”“聰明”之意,故可以漢譯為“智通”,因此,現在史學界普遍認為,蘇祗婆應該就是史籍上記載的“白智通”。
蘇祗婆出生于龜茲的音樂世家,其父是龜茲很有名的音樂家。當時正值公元6世紀,突厥崛起,控制了西域很多國家,其中就包括了龜茲。龜茲在這些國家中非常突出,這里不僅是往來商旅必經之地,也是各種文化的傳播地、交匯地,也正因此,龜茲音樂得以集各家之精華,成為西域最流行的樂種之一,名氣甚至傳到了中原。在這樣的環境下出生,加上又有個音樂家父親,蘇祗婆自然成了音樂神童,很小就在龜茲出名,不僅琵琶技藝超群,而且精通音律,并被突厥首領木捍可汗俟斤招入汗庭做樂工。
當時北周皇帝宇文邕正在與北齊交戰,就想通過和親的手段來籠絡突厥可汗。可汗雖然對和親有所猶豫,但最終還是把阿史那公主嫁給了周武帝宇文邕。阿史那公主喜好歌舞,特意帶了一支由西域各國音樂家、舞蹈家組成的歌舞團,作為陪嫁前往長安,其中就包括了已在西域很有名氣的音樂家蘇祗婆。
經過漫長的絲綢之路,蘇祗婆最終跟隨阿史那來到了北周。在北周的宮廷,蘇祗婆以善彈琵琶聞名,頗受周武帝器重。當時在周武帝身邊還有一位喜好琵琶的人,即史下大夫鄭譯。鄭譯對蘇祗婆的音樂造詣欽佩不已,時常向他請教樂理,久而久之,兩人便成了好友。
鄭譯的另一個身份是時任柱國大將軍楊堅的同學,對楊堅可謂忠心耿耿。公元581年,楊堅篡奪北周大權,使周靜帝禪讓帝位,建立隋朝,而鄭譯則以開國元勛的身份成了上柱國。
鄭譯成為新王朝君主身邊的紅人,作為鄭譯的知音好友,蘇祗婆也即將開啟他在中國音樂史上的新篇章。
知音共創八十四調
公元582年,隋文帝楊堅當上皇帝還不到一年,急需用禮樂的改弦更張來維護統治的正當性,但此時的宮廷雅樂已被龜茲樂等西域樂種嚴重沖擊,缺乏一套歌頌新帝國豐功偉績的雅樂體系,所以有人建議楊堅從梁朝原來的禮樂中尋找真正的雅樂。但是楊堅認為梁朝的雅樂是“亡國之音”,哪里能夠用于蒸蒸日上的隋朝呢?正好此時,上柱國鄭譯主動請纓,上書請求修訂雅樂,楊堅就讓他帶領一班人做起譜寫新雅樂的工作。
在修訂雅樂的6年間,鄭譯與朝廷水平最高的幾個樂工研究了好幾個方案呈給楊堅,但都不能取悅龍心。楊堅看到禮樂之事遲遲沒有進展,勃然大怒,說:“我都當了7年皇帝了,宮廷所奏的竟然還是前朝的雅樂,歌頌的是前朝的功德,你們讓我情何以堪!”事實上,雅樂修訂之所以止步不前,很大的一個難關便是在聲調的勘校上。鄭譯認為,在中原樂理推崇的“宮商角徵羽”的音律體系中,一共有7種音階,即“七聲”,但其中有3種并不和諧準確。而如何調適這3種音階,就讓鄭譯犯了難。走投無路之際,他想起了昔日好友——蘇祗婆。
當時蘇祗婆雖然已不再是宮廷樂師,但仍活躍在長安的音樂圈內。他在教坊中頗負盛名,還被長安的西域樂手們推為“總教習”,指導眾人樂理。鄭譯找到蘇祗婆,向他請教修訂樂理之事。而蘇祗婆則向鄭譯傳授了自己所學的“五旦七調”。
所謂“五旦七調”,是古龜茲樂的一種宮調體系,主要是在吸收印度音樂理論的基礎上,結合龜茲等地的音樂,發展而成的。“七調”指的是“娑陁力”“沙識”“雞識”“沙侯加濫”“沙臘”“般贍”“俟利犍”7種調高,對應中原的“七聲”;而“五旦”則為5種調式,分別對應中原人所說的 “黃鐘”“太簇”“林鐘”“南呂”“姑洗”5種音律。這種音樂體系被蘇祗婆的琵琶演奏表現得淋漓盡致,讓鄭譯聽到了比中原音樂更和諧的7種聲調。
通過在蘇祗婆那兒系統地學習,鄭譯開始用笙和琵琶,以“七調”為本,勘校、調適“七聲”。他先吹笙為琵琶定弦,以定音高,然后在琵琶上反復進行實驗,并將龜茲的“七調”與中原的音律組合相乘,終于把“五旦七調”演變為八十四調,稱為“旋宮八十四調”。因為這種音樂體系脫胎于蘇祗婆琵琶傳授的“五旦七調”,于是后人又把這八十四調稱為“蘇祗婆琵琶八十四調”。
奠定中國古典樂基礎
與蘇祗婆合力研究出了八十四調后,鄭譯想到,可以在宮廷雅樂當中摻入龜茲樂律,對雅樂進行一個徹底的改革。在中國古代,禮樂文化已經深入到政治骨髓,被建構為一種為政治服務的話語體系,作為一個統一的王朝,理應在雅樂中吸收各種族群的音樂,如后來的清朝就充分考慮到這點,吸收了蒙古等地的音樂來創作宮廷音樂。
但是各種改革都會遇到阻力,這時候隋文帝楊堅的另一個寵臣,也是音樂家的何妥覺得如果讓鄭譯、蘇祗婆等“改革派”成功了的話,自己的飯碗就不好端了。何妥明白隋文帝遠不如高緯等亡國之君那么懂音樂,于是就借機處處阻撓雅樂改革。他又能言善辯,很快組織了一次演出,音樂內容以“黃鐘”等中原地區傳統的“十二樂律”為主。演出前何妥忽悠隋文帝說,“黃鐘是人君之調,象征君王的氣度德行”,所以就只奏“黃鐘”一調。隋文帝被何妥這么一忽悠,心情很高興,加之樂曲確實和緩沉穩,正合了隋文帝的心意,他仿佛看到大隋王朝沉穩而有力地向前進發,于是龍顏大悅,說:“這個樂曲和美雅致,正合我意。”殊不知,這符合他心意的曲調,正是當年他親口否決過的“亡國之音”。就這樣,“改革派”鄭譯等人遺憾敗北。
雖然雅樂的改革失敗了,但龜茲樂卻在民間流行起來。隋唐時期,龜茲樂是當之無愧的流行音樂,隋代詩人薛道衡曾寫道:“羌笛隴頭吟,胡舞龜茲曲,假面飾金銀,盛裝搖珠玉。”這首詩很有畫面感,實際上就是在描述龜茲的樂舞戲“蘇幕遮”的場面——人們戴著裝飾有金銀的假面具,穿著綴滿珠玉的盛裝,翩翩起舞。“蘇幕遮”據說是波斯語譯音,原義為龜茲人披在肩上的頭巾,后演變為詞牌名,如北宋范仲淹的《蘇幕遮·碧云天》。
除了“蘇幕遮”,隋唐時期還有“西國龜茲”“齊朝龜茲”“土龜茲”等樂種在長安流傳。而蘇祗婆作為龜茲音樂的代表人物,自然不遺余力地對其進行推廣。他在對一些主流音樂進行修正的同時,也大力弘揚諸如《龜茲樂》《疏勒樂》《安國樂》《康國樂》 等樂曲。蘇祗婆的音樂受西域樂舞、天竺音樂的影響,帶有鮮明的異域色彩,聽起來瀟灑勁健,活潑明快,深受百姓歡迎。到了唐代,“蘇祗婆琵琶八十四調”逐漸演變為“燕樂二十八調”,更是成為風靡一時的音樂體系,對雅樂、俗樂等都有很大的影響。連《遼史》都在高度評價蘇祗婆的音樂理論,說他的七音八十四調之說,促進了雅俗之樂的發展。在后來的宋詞元曲中,人們依然能聽到當年“蘇祗婆琵琶八十四調”的痕跡。
蘇祗婆還有一個重大的貢獻,就是讓龜茲的很多樂器,尤其是代表性樂器——五弦琵琶在中原及東亞各國流行起來。由于八十四調的風靡,琵琶逐漸成為音樂演奏中必不可少的樂器,“猶抱琵琶半遮面”成為人人喜聞樂見的場景。之后,日本的“遣隋使”“遣唐使”通過海上絲綢之路所帶回去的先進文化中,就有龜茲樂舞。五弦琵琶甚至發展成為日本的傳統樂器。古代越南和緬甸等國,亦受到龜茲樂舞的強烈影響。可見,說蘇祗婆是中國古代音樂史上里程碑式的人物,不足為過。
蘇祗婆之后,又有大批龜茲國的樂手來到中原,其中最知名的便是白明達。他是隋煬帝所寵愛的“樂正”,一生經歷過隋煬帝、唐高祖和唐太宗兩朝三代,為龜茲音樂在中原的融合、蘇祗婆音樂體系的傳承和演變,做出了巨大貢獻。可以說,正是由于蘇祗婆、白明達這樣歷經千難萬險,從西域而來的音樂家,隋唐兩代的音樂才會得到如此巨大的發展,中國古典音樂才有了完整的理論基礎。
公元840年前后,回鶻人西遷,占領了龜茲,龜茲人被回鶻統治。漸漸地,龜茲的佛教文化和音樂消失在了絲綢之路上,那個曾經鶯歌燕舞的國度被荒漠替代。
所幸的是,輝煌的西域文化已經由鳩摩羅什、蘇祗婆等人,通過絲綢之路帶到中原,在新的土地上生存、成長,并最終與中原的文化相融,發展成為中華民族特有的思想學說和音樂體系,成為各個民族共同擁有的精神財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