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爾德林在《面包和葡萄酒》中問道:“在貧困時代里詩人何為?”循著荷爾德林的提問,海德格爾回答說,“在貧困時代里作為詩人意味著:吟唱著去摸索遠逝諸神的蹤跡。”(《林中路》)他認為,“詩人的天職是返鄉,惟通過返鄉,故鄉才作為達乎本源的切近國度而得到準備。”(《荷爾德林詩的闡釋》)我們這個年代當然不貧困,甚至可以說非常豐富,然而,這卻是一種豐富的貧困,一種豐富過后的無所適從。借助于wifi,我們充實地享受著我們的空虛。但是,這一切卻解救不了我們精神的貧困,我們的肉體在這個嘈雜的世界不是得到了拯救升入天堂,相反,卻有墜入地獄的危險。在這樣的時代里,敏感的詩人們如果想要繼續活下去,也只有在痛苦中尋求精神的故鄉,否則也會面臨精神上的危機。
我們必須面臨生老病死,這是作為人所必然要面對的話題,雖然所處的地點各異。包苞的《在醫院》就是關于生與死、病與痛的話題。在醫院中,“聲音推擠著聲音/希望踩踏著希望”,一切都顯得雜亂無章,擁擠不堪。每個人都希望能夠在醫院里解決自己的病痛,于是大家蜂擁而至,接踵摩肩已經明顯不足以表達醫院中的擁擠狀態了,在那里,只剩下聲音,各種聲音相互推擠。每個人都懷抱著對生的渴望,然而,到最后,各種渴望只不過呈現出一種相互踩踏的狀態。究竟誰能夠從這個踩踏事件中挺過來?詩人沒有明確告訴我們,但是,“大廳外,早春的陽光寂寂。”給了我們最合適的注腳。
早春的陽光,本來應該是充滿生機,是萬物蘇醒的時間,可是在醫院中,就連外面的陽光都顯得寂寥無聲,“渴求生命的人總會冷不丁碰上死亡”,這就是我們面臨的生活現狀。
如果這首詩到此為止,我以為它至少也是中上乘作品,但是,作者卻意猶未盡,“大廳外,陽光寂寂。/病床前,康乃馨忍著疼/握兩粒露珠來看你。”雖然這時候大廳外的陽光與死者親屬的哭聲對照起來,多少顯得更為悲戚,但同時,也讓讀者,至少讓我覺得有畫蛇添足的味道。
胡弦的《記一個冬天》再次把這種生離死別現狀呈現在讀者面前。在一個下雪的冬天,母親盼望著在重慶打工的兒子回家,然而,煤矸石路上,卻只有偶爾從徐州開來的班車。這是一個時空倒錯的狀態,就像一首歌詞所唱:我等的人還不來。但是,這個人會回來嗎?是否會像沈從文在《邊城》結尾所說的,“這個人也許永遠不回來了,也許‘明天’回來!”可是,誰知道呢?去世多年的“祖父母的墳便依稀可見”,可是,他們“已很少被提及”。那么,什么是永恒呢?
或許,活著才是一切。但是,只要活著,就會有欲望,路也的《身體版圖》為我們講述了一個關于欲望的故事。
在當今中國,關注身體的欲望常常得不到好評,所謂誨淫誨盜,所謂飽暖思淫欲。稍不注意,空間就會被關閉。路也毫不懷疑這種欲望的正當性,因為這種欲望就像“千萬里旱情嚴重到/要引發災害或爆發革命”。在這種情況下,“你對我的侵略就是和平/你對我的掠奪就是給予/你對我的破壞就是建設/疼痛就是快樂/粗暴就是溫柔/雷電交加是為了五谷豐登”。內心的渴望要得到遏制,就必須要借助外來的力量。這是生命的本能與蠻力,它不需要遮遮掩掩,因為它就是我們生活的一部分,更是生命的一部分。
在這個紛繁復雜的社會里,我們往往不是太注重我們的身體,相反,我們經常忽略了身體的存在。其實,文學不必總是道貌岸然,它也是我們表達肉體需求的必要渠道,哪怕有時讓我們覺得僅僅只是意淫。“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五味令人口爽;馳騁畋獵,令人心發狂;難得之貨,令人行妨”。在這樣的一個社會,各種信仰雜陳,顛倒,錯亂,回到我們自身就是回到我們的故鄉。我們只有回到我們的肉體,并以此來反觀我們的生命,才能從中找到存在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