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識小眉是一個偶然的機會。那時,我在大學讀書,因為喜好寫點文字,在一些雜志上發過幾篇稿子,在我們這個大學也頗有點名氣,就做了系里文學刊物的編輯。
其實是一個很小的雜志,不對外發行,偏偏還煞有介事地存校園征稿,手寫的海報貼在校園廣告墻上,下面寫著我的聯系方式。
本以為稿子會如雪花般飛來,卻不曾想,臨近截稿日期,也只收到了寥寥幾篇。細細讀來,不是酸文假醋,就是驢唇不對馬嘴,還有人在稿子后面附上很不禮貌的留言:不用我的稿子就是你有眼無珠。我只能對著這霸氣外露的一句話,哭笑不得。
小眉就是在那個傍晚,敲響了我寢室的門。
是一個白凈的姑娘,秀氣的鼻梁上架著一副眼鏡。她站在門口,探進來半個身子:你好,請問王老師在嗎?我一愣,繼而反應過來是找我的,寢室四個女生,只有我一個姓王的。我點點頭,示意她進來。她沖我笑了,然后伸出本來背著的右手,手里,是一卷稿紙。“老師你好,我是來投稿的。”
我接過那卷稿紙,上面是清麗的淡藍色墨水寫就的小楷。我有些微的驚訝,手寫文章似乎已經成為很多年前遙遠的記憶了吧。很快看完了她的文童,是兩篇散文,文筆優雅,更難得的是情感真摯。
很好,寫得不錯。但我注意到,她文章最后并沒有留下聯系方式,就問她:你是哪個系的?她沉默了片刻,然后說:額,其實,我不是這里的學生。
我重新打量了她,簡單的運動裝,清爽的馬尾辮,臉上帶著這個年齡藏不住的稚氣,怎能不是學生?她好像看出了我的疑惑,說:我叫小眉,在學生公寓面包房打工,看到你們貼出來的海報,就想投稿試試。她說這話的時候,口氣中有點羞澀,有點不安。
原來是這樣。
我本來準備告訴她,這個刊物只面向在校學生收稿,可是對著她晶亮如鉆的眼睛,我卻把這句話咽了下去。最后,我把她的兩篇散文都編上了,在作者那欄,我給她安上了學校中文系新生的身份。
那一期雜志出來后,反響很好,特別是小眉寫的兩篇,被同學廣為傳誦。我專門去了學生公寓面包房,把印好的雜志送她。那時,她正專心地把新出爐的面包擺上貨架。我把印有她文章的那頁翻給她看,小小的面包房都震動了。老板也沒想到,身邊這個小姑娘寫的文章能上雜志,他連連夸獎:小眉啊,看不出來,你還是個秀才。
因為是學校刊物,只給了很少的稿費。小眉卻執意請我喝杯茶。她仍喊我王老師,我說:你還是叫我姐姐吧。
就著一杯茶,小眉給我講了自己的故事。原來她不過19歲,兩年前父母離異,正值高考的她大受影響,發揮失常,沒有考進理想的大學。又因為媽媽離婚后帶著自己生活拮據,所以她打定主意.不再讀書,出來打工,掙錢養活自己。
19歲的年齡,正是應該在寬敞明亮的教室安心學習的時候,小眉卻過早地碰觸了生活殘酷的一面。難得的是,在逼仄的生活中,她還不忘給自己尋一份安靜的角落,在這個小角落里,她讀書寫字,以筆為槳,希望靠著自己的力量,一點點劃向理想的彼岸。
是陽春三月,正好的陽光從窗間撒落在小眉的臉上,她的頭發上也帶著細碎的金色的光,整個人看起來有著生動的力量。
那么,你有沒有想過,去讀書?
讀書?小眉重復了這兩個字。
是呀,你還很小,現在回學校復習一年,考上大學沒有一點問題。何況,你文筆那么好,讀中文系正適合,在大學里,你會有更廣闊的平臺施展自己的才華。
小眉沒有再說什么,她只是安靜地聽我的建議。但我注意到她的眼睛中,閃著憧憬的光彩。然后,我們就分開了,分開的時候她與我握了手,那是一雙正在成長的少女的手,細瘦,卻有力量。
再后來,我面臨畢業,諸多問題一起涌來,恨不能自己變成八腳魚,等我忙完所有的一切,準備離校時,才想起很久沒有小眉的消息。我去學生公寓的面包房找她,老板說,小眉已經不在這里了。試著給她曾經的手機發過短信,也沒有消息,估計是換號了。
茫茫人海,我想,我與她的緣分,僅止于此吧。
我有了正式工作,漸漸地,在學校時候抒寫青春的情懷已經被工作的繁瑣給碾得支離破碎,也只能在別人的故事里,遙想自己曾經的青澀年華。
一個百無聊賴的午后,偶然地,我翻開一本青春雜志,映入眼簾的,卻是一個熟悉的名字——小眉。我迫不及待地讀完了那篇文章,竟然真的是她,她寫了與我相識的故事。與我分別后,她回高中復習一年,終于如愿考入了大學,讀中文系。故事的結尾她說:那個出現在我19歲生命中的姐姐,像一縷春風,吹醒了我心中潛藏的希望的種子。
我相信她寫的是真的,因為我記得最后一次見她時,在陽春三月的溫暖的光中,她的眼睛中閃現出帶著堅強和力量的憧憬的色彩。
是的,每個年輕的心靈中都有一顆種子,或許沉睡,或許深埋,但那有什么關系呢,一次善意的提點,一個善良的幫扶,就如春風雨露,滋養那萌發的種子,讓它生根發芽,繼而成長,終于在光陰滌蕩中成為參天大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