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學二年級那年,因為要上暑期輔導班,我沒有隨媽媽回老家探親,跟爸爸留下來看家。沒有了媽媽的監督,父女倆的日子過得優哉游哉,別提多開心了。只有一件事讓爸爸很頭疼,就是每天早上,爸爸要幫我梳兩根小辮子。
我一早要上課,爸爸每天得早起,安頓我吃早飯的當口,抓緊時間給我梳辮子。那時正是貪睡的年紀,我困得東倒西歪,嘴里又嚼著飯,小辮子梳得很不順利。爸爸的十個指頭,粗狀得像一根根胡蘿卜,梳起辮子來,簡直是張飛拿繡花針——怎么擺弄都不對勁兒。一不小心弄疼了我,我哭得吐了飯,一個早晨的辛苦就這樣弄得雞飛蛋打了。

梳了幾天辮子,爸爸摸到了一個竅門,能迅速搞定我的頭發。先把一根長長的扎頭繩子,平鋪在我后脖梗子上,然后讓我頭往后仰,把頭發都梳攏到扎頭繩上,他拉住頭繩的兩邊,像捆白菜那樣往上一捆,頭發就扎好了。那個時候,管這種辮子叫“掃帚苗”,只有邋遢的懶丫頭,才梳這種辮子。爸爸的“掃帚苗”扎的不專業,有時豎在頭頂,有時窩在腦后、脖頸里、鬢角旁,常常會落下幾撮頭發。我上一天課后,“掃帚苗”潰不成軍,我就只好披頭散發地瘋跑。
堅持梳了半個月的“掃帚苗”,爸爸徹底煩了。在一個太陽很亮的晌午,爸爸買來幾顆水果糖,哄著我圍上花被單,坐在小院里的靠背椅子上。我不知是計,正甜蜜地吮水果糖,就聽咔嚓一聲,脖子后面一涼,我的“掃帚苗”掉在了地上。我尖叫一聲,扯下被單,飛跑回屋里照鏡子:只見剪斷的頭發,像晾干的墩布頭,向兩邊翹得老高。看到自己的怪模樣,我氣得亂踢亂打,放聲大哭。驚得院子里的雞亂跑,狗狂叫,隔壁鄰居都擠到院子門外來看熱鬧。
第二天早上,我哭著不肯上學去,爸爸束手無策,搓著兩只大手,圍著我干轉圈。哭鬧到最后,還是媽媽的同事周老師路過我家,進來勸說,帶著抽抽噎噎的我去了學校。那個月底,輔導班結業要照合影。為了讓我的頭發歸順,爸爸早早起來,燒了熱水,給我洗凈頭發,用小梳子仔細地把我的頭發中分,蘸著水,把兩邊翹起的頭發抿得溜光,這才讓我去了學校。暑期結束,輔導班的合影發下來了,照片上的我,短發中分,溜光水滑,誰看了都說像漢奸。
這張合影照片至今還鑲在鏡框里,掛在爸媽家的墻上。每回看見這照片,我都要嘟囔幾句:“為自己省心,把我剪成這模樣,還好意思掛在這里展覽。”媽媽也聲援我,數落爸爸說:“就是懶,懶得恨不能燒著吃,你咋不給她剃光頭呢。”爸爸看我們娘倆振振有詞,不辯白,也不接話,只是坐在那里咪咪笑。
20年光陰荏苒過去,爸爸已離開我多年。回爸媽家時,再看到照片里的那個女孩,仿佛又看見那年夏天,陽光很亮的小院里,年輕的爸爸,和他圍著花被單、吮著水果糖的女兒。
(編輯 李秀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