漳州廟觀之多,可謂漫山遍野,而儒家祠堂則寥若晨星。幸好,靖城尚存一座小小的周濂溪祠。
九龍江西來,至尚寨村鏡山與磨山之間,觸巉巖先分后合,砥柱中流者為寶珠巖。明洪武二十九年,由本地士紳黃仁義等首倡,建周濂溪祠于巖上(同祀有其再傳弟子朱熹),立社學。周濂溪指宋代理學開山祖周敦頤,曾于廬山蓮花峰講學,峰前有清溪,因取家鄉之濂溪名之,后人遂稱其為“濂溪先生”。大概寶珠巖形勝似濂溪,故士紳筑祠并倡摃社學于此。
周氏首創宇畝生成圖式“太極”,并著《太極圖》、《太極圖說》,是中國文化史上的大事?,F在知之者不多,但提起他的《愛蓮說》,許多人都耳熟能詳。文曰:
“水陸草木之花,可愛者甚番。晉陶淵明獨愛菊,自李唐來,世人甚愛牡丹;予獨愛蓮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遠益清,亭亭凈植,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
從此,“出淤泥而不染”的蓮花便成了清髙品格的符號。他還有一首詩曰:
“老子生來骨性寒,宦情不改舊儒酸。停杯厭飲香醪味,舉箸常餐淡菜盤。事冗不知筋力倦,官清贏得夢魂安。故人欲問吾何況,為道舂陵只一般。”
濂溪先生這么說也這么做,一生寡欲而安于清貧。一回,友人去探病,“視其家,服御之物止一敝篋,錢不滿百?!边@種官,今人怕要疑為外星人了。更具諷刺意味的是:濂溪祠四廢四興,靠的不是他那淡泊名利品格的感召力,反而是“寶珠瑞氣多,七子五登科”,能助人取功名的“佳話”。據清人戴京章《重修周濂溪祠碑記》載,自立祠后,此地歷代多中舉者,后來“歲遠祠頹,居民竟取山石,由是科名頓減。”鄉里于是忙重修此祠。至今,該祠每逢高考之時,便熱鬧起來,不亞寺廟。多年來,我們下死命整舊傳統、舊道德,其中最見效的莫過批知識分子的“清高”。現在好了,大伙兒都不再犯傻了,或投筆從商,或棄學從政,真正地“吾從眾”了。當然,也就不再狂妄地以“亭亭凈植,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自居了。
好消息是:現在又提倡“國學”了,聽說孔子學院都辦到華盛頓了。國內呢,寺觀、孔廟、大宅院什么的都“修舊如舊”了。而且更令人振奮的是:兔頭、鼠頭等國寶也紛紛從海外購回。順便說一句,“修舊如舊”有力地振興了旅游業,遊人如織。
不夠好的消息是:“修舊如舊”還略微有點小小的不足,“金身”是重塑了,可其中的傳統文化內涵(比如舍身求法、安貧樂道的精神),卻未必重塑。“山不在高,有仙則靈。”廟觀祠堂的靈魂還在于其中所蘊含的人文精神。譬如這座周濂溪祠,興建之初,是為了倡周、程、朱奠定的“道統”,故其旁建“道源亭”以明之,其麓立學社以實之。其靈魂乃在辦教育,興道德。后人興祠而廢學社,只憑一付豬肘幾柱香,就想求“功名富貴”,豈不是買櫝而還其珠耶?哀哉寶珠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