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抵達漳州的時間是下午。
中午在廈門大學逸夫樓午餐后,車子往漳州方向行去,一路小雨不停,窗外變得朦朧迷離,這條路是不是以前走過的那一段呢?
1993年路過漳州,從廈門乘搭廈門大學的面包車,目的地是潮州,中途沒有停下,漳州因此變成一個擱淺在想象中的城市。后來才聽朋友說那是水仙花的故鄉。結果在夢里出現的漳州,畫面是滿滿的水仙花,凌波傲立,淡雅靈秀,盛開綻放時黃心白瓣散發著幽雅的芳香,香氣四溢游出畫面,氤氳著,很長時間,最終隨著歲月的流逝,一點一點消失。
六年后的某個春季到加拿大和畫家交流,經過溫哥華市區,看到路兩旁金黃雪白繽紛茂密的水仙時,漳州和水仙花,才又回到腦海里。幻想應該在中國看見的水仙,卻在西方國家的路邊簇簇怒放,帶著不可思議的心情去欣賞。
仍然期待,不管怎么樣,一定要尋找機會到漳州看水仙去。
因為打從一開始,是在中國詩畫里認識水仙花的高雅脫俗,清秀俊逸,“水沉為骨玉為肌”的水仙,很自然就和中國連成一氣。
漳州是因為水仙叫我念念不忘。
后來又到漳州,像羽毛沾上了一點水的飛鳥。深夜趕路,行程匆促,連市區也來不及踅進去轉一圈,僅在城市邊沿留了一宿。住在百里花卉走廊黃金地段的漳浦馬口東南花都花博園三層樓別墅內,室內布置設計新穎獨特,臨睡前喝的那一點茶,似乎有提神作用,也可能是換了陌生地方,難以入眠,起來拉開窗簾,一看,窗外燈光既不輝煌也不燦爛,在閃爍的是花草叢中點點螢光的螢火蟲。童年時代在南洋鄉下外婆家的螢火蟲,飛到數十年后,居然在漳州市郊再度相遇。仔細觀察,還有還有,那些遠遠在林中飛舞的螢火蟲,是新朋也是舊友,偶遇的驚喜,讓我決定選擇不開空調,躺著深呼吸,天然的芬多精和負離子緩緩在我房間游走,朦朧間幻想,螢火蟲飛進我打開的窗口,飛入我的漳州夢。
漳州是因為螢火蟲叫我念念不忘。
這回漳州行,會不會遇到水仙花,或者螢火蟲?忖想間車子進了閩南師范大學大門,停在逸夫樓門口。
我們從廈門大學逸夫樓啟程,抵達地點也叫逸夫樓。海外來人覺得詫異或者說奇怪,但在中國,有人在博客里這樣寫:“在中國大學畢業的朋友,不知道教育部部長是誰,不知道清華北大校長是誰,不知道自己學校的校長、黨委書記是誰,應該大有人在。但是,如果說不知道邵逸夫是誰,那這個學生一定是個完全不學習的人。因為,他根本就沒有到過‘逸夫樓’上自習。”
那是2014年1月7日上午,107歲的邵逸夫在香港辭世后的事。甚至有人在網上開設一個地圖軟件,大家可以上去搜索“逸夫樓”,結果發現,神州大地上,插滿了密密麻麻的紅旗,每一支紅旗代表一棟逸夫樓。原來全中國五湖四海的小學,中學和大學,竟然有超過30000座“逸夫樓(館)”。有人因此評價,邵逸夫以自己一個人的力量,蓋起了數量堪比中國收費站的大樓。我們一起仰頭眺望,逸夫樓三個字在陽光下發光,為了領我們參觀校園,放棄午休的文質彬彬黃院長在一旁,沉穩文靜地微笑點頭。
步伐緩慢,深恐驚動沉睡在午休時間的校園。兩排郁郁蔥蔥的棕櫚樹為夏至后稍炎熱的下午帶來陰涼氣息。經過陽光下的球場,單車和電單車停擺一地,一些不怕熱浪襲拂不擔心曬黑的大學生在打球,真有意思的大學生,癡癡瞧望,看見青春年少的自己。
卻在這時候聞到彌漫的甜甜香氣,非常稀奇,清晨和傍晚才是鮮花綻放香氣的時間,再怎么灼灼的花香氣味通常都自我消隱在酷熱的陽光下。路旁艷紅的刺桐花漫不經心地綻開,數量不多,但這香味明顯不是;洋紫荊也在零零星星綻放著淺紫桃紅的余光,如果有香,應是淺淺淡淡,依稀隱約得若有似無。在尋覓中,腳步繼續向前,這沸沸揚揚的濃郁香氣,倏地在空氣中頹然消逝。
晚餐前的小散步,是內斂寡言的黃院長,帶我們走一趟今晚演講的場地。波光粼粼的九龍河,流經校園,黃院長一邊當導游,一邊解釋晚上的演講形式,“安排在圖書館的咖啡廳,似乎不太正式,但親切溫馨。”遠遠地看到福建土樓形的建筑物,是“逸夫圖書館”。單是一間大學,就有兩棟邵逸夫捐獻的樓館。剛才出來前在“逸夫樓”拍了照片,到了“逸夫圖書館”應該也要合影留念。我們面向閩南師范大學的大門,背向逸夫圖書館,陽光轉溫和,空氣有涼意,這時間拍的照片,因光影柔和最為漂亮。瞇著眼睛,想起詩人臧克家在1949年底為紀念魯迅寫的短詩《有的人》:“有的人活著,他已經死了,有的人死了,他還活著。”
往回走的時候,照樣經過球場,這才和玉蘭花相遇。終于找到花香的來源。前兩天在泉州開元寺,聞到同樣的香氣,深呼吸時聽到有人說話,“因為你姓黃,所以今天這里就開了黃玉蘭。”動聽的情話猶如甘美的花香。據說玉蘭花中,以黃玉蘭的味道最為濃郁馨香。
回到逸夫樓之前,黃院長指著音樂藝術學院門口繁茂的大樹,這兩棵百年木棉樹,開花時天空就像燃燒起來一樣絢爛嫣紅。我們在花季過后抵達,不見花影,百年老樹這時靜靜地在黃昏里沉默不語。
晚餐安排在住宿的逸夫樓后院江邊的芙蓉餐廳,餐后走在江畔,燈火朦朧,側邊就是那棵古老而挺拔的無花木棉樹。
幻想中將會相遇的水仙和螢火蟲都沒有出現,離開閩南師大的上午,佇立在逸夫樓前再一次回望老樹,蔥綠青郁的葉子和昂首向上的枝干,充滿活力清新,不能相信這是一百年前就已經開花的樹,期待下一回再來,除了水仙、螢火蟲,還要看一樹艷紅靚麗的木棉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