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飛機越過閩山閩水,穿過秦嶺山脈,機窗外撲朔迷離的云海隔著山川和湖泊,人如空氣般自由舒展。我隨著海拔逐漸陡增的高原而升騰,穿透一陣又一陣的靈魂迷霧,于晚上9時多抵達烏魯木齊。
次日,冒雨登上去伊寧的臥鋪汽車,車到果子溝口,恰遇大面積修路和改道,離放行時間還有5個多小時,我在心中暗暗叫苦:又進“圍城”了。同車旅人告訴我,賽里木湖就在附近。哦,真是因禍得福,忙于趕路的我差一點失卻欣賞名湖的機遇,我的精神一下子抖擻起來了。
急急忙忙來到坐落在海拔2100多米的賽里木湖。這湖藍得離奇,閃爍著緘默的光,那雄渾中的明麗,那莽莽中的嫵媚,那疏野中的溫柔,猶如一位不施脂粉的出浴佳人,翠袖單寒,迎風獨倚翠竹旁,給我留下深刻的卓然出塵之感。四周不見很多的游人,難得沒有名山勝水的擁擠,只見水底峰巒起云數縷,在潔凈的倒影中忙著審視自己。無名氏的風掠起微浪,我把旅途的疲憊輕松地浸泡在濃重的藍波中,信手撿起石片,打出一個水漂,湖面拂過一個瀟灑的弧線,水上接連蕩起漣漪,水花機靈地躲閃,只覺得賽里木湖皺了一下眉頭,心中濺起鮮靈靈的韻味,五官都樂開花了。
在高海拔上有個450多平方公里的湖,似天山的女兒,也是新疆海拔最高的高原湖,湖面溢著幽藍幽藍的反光,是那樣明艷,那樣深湛,又那樣流動,又那樣空靈。一種靈動之光瞬間掠過心湖,這其中又蘊藏幾多宇宙間最深奧最神秘的謎?遠處是起伏的山脈,群山連綿,似凝固的波浪,周遭攏著草原,盛開的油菜花迎風點頭,令人心旌搖蕩,掀起一簾幽夢。當歲月熱烈擁抱時,你受孕于雄渾的時刻,時間一失手,分娩出坦蕩的景觀。山之巔創造出一大片又一大片的云彩,猶如人類很善于制造情感故事一樣,在萬里長空上縱情地抒發著。不論什么季節,留連在這里的人都會被深深震動,似喝下一杯頗有后勁的紅葡萄酒。
置身于一個很高的角度,只見綠茵如毯,一群群綿羊似白云拂過,極目遠眺,蒼山負雪連綿,臨水而立,坦坦蕩蕩的藍色似馬背上的民族哈薩克騎手的胸襟那樣深沉。面對這千頃萬頃的湖水,剛剛走出都市的我感到耳目清新,令人擁有飄飄出塵之想——這分明是銀河的天水。我拉直了眼光,遠天凈如洗,湖水靜若處子,在一片溫柔的靜穆中卻感到意味悠遠,似在沙漠中斷水時遇到泉眼。我突然對生存的極致,藝術的原初有所頓悟……
賽里木湖是雍容大度的。安詳的水中包孕著各種圣潔的天然聚合。最遺憾的是這里沒有文人墨客,為它留下激揚的文字和豪放的詩句。寧靜端莊的湖水,似小貓小狗可親的微笑,你把新疆的文化、歷史深深地融合,釀出一杯又一杯的馬奶酒,祖先們醉了,我也喝得情思綿綿,兩只手輕輕一觸,碰出一段段新的傳奇……
坐在湖畔只見水碧若染,山青若洗,草色和藍天競翠,凝視湖中小島上華麗的龍王廟,聽一陣濤聲,捧一泓湖水,令人心游神馳。1221年,“全真教”的丘處機途經此湖,留下“銀山鐵壁千萬重,爭頭競角夸法雄。日出下觀滄海近,月明上與天河通”的贊美。
湖邊的一位牧人告訴我,清晨,薄霧緩緩地散盡了,岸邊鱗光閃爍,宛若許許多多銀色之魚在游動,又如哈薩克姑娘神秘的微笑,怡淡在游人的心懷;正午,湖水一色青藍,澹澹的微波,好似一個碩大的藍絨,輕輕地抖動著,又像維吾爾族姑娘的眼波正在蕩漾著;一到黃昏,色彩由近及遠漸次地變化——銀白、淡藍、深青、墨藍,這分明是群花爭艷的多彩之湖,在那極目處,一層虛幻的深灰略呈純白。呀,真使游人弄不清是天色還是湖光呢?
我凝視著牧人背負夕陽騎在馬上,突然想到:布滿油菜花的湖畔,不就是當年的“絲綢之路”經過的地方。這里是天山北麓的絲道出入伊犁河谷,東去長安、洛陽,西去波斯、羅馬的必經之地,千百年間,多少駱駝、客商、邊民、將軍征夫、外交使節在這里風餐露宿呢?那駝鈴、手鼓、撒貝依、曼陀鈴,曾幾度在賽里木湖上空飄來拂去。
返回居住的都市后,我與一個去過賽里木湖的朋友神侃,他對這湖太不以為然的神態,令我大吃一驚。我們對湖的審美感覺誰對誰錯呢?賽里木湖不想作證。
我已邁進不惑之年,生存的境遇,使我形成了自己的見識,雖無沉甸甸的厚度,卻對景色擁有自己獨特的見解,最重要的一點,是希望山山水水能給我一種純精神的享受,能開闊我的眼界,凈化我的心靈。
也許有的人到了高海拔的方位,就會產生新的審美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