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花紅樹綠四月天,雨過初晴清風拂面,空氣中植物的香讓周末悠閑喝茶的我想起母親的家園。說走就走!買了母親嚼得動的扁食和小籠包,拉著夫君熱騰騰地回娘家。
今年76歲的母親,非常清瘦,身板挺直,一頭灰白的發如秋風中的蘆葦。帕斯卡爾說“人是一棵會思考的蘆葦”,這話寫的正是我的母親,單薄、堅韌、蒼涼,又從不肯放下思考——盡管她的思考并沒有民族大義或文化含量而只是為兒孫們操心憂慮。但母親最像蘆葦之處在于她的堅韌,她歷經“早年喪父中年喪夫晚年喪子”的重重災難卻頑強地從悲慟中活了過來,以單薄的身軀農桑稼穡從不服輸,深邃的目光謀劃著子女的未來卻未能達成心愿,剛烈的性格讓她不屑低頭媚眼地茍且,歷經千辛萬苦用堅強的意志抗拒著命運一次次的挑釁。她站在那里,就是一道不屈的風景,一道關乎“性格與命運”的哲學命題。如今她頭腦依然清醒,記性很好,耳不重眼不花,手腳利索愛干凈,不只一日三餐自理沒有問題,還在處處為她單傳的孫女把握人生方向。每次思及母親的人生,總不免心情沉重而噓唏。但奇怪的是,高齡的母親目光清亮,很多時候笑容里沒有風霜。
一個小時的車程,透過車窗賞盡路邊熟悉的鄉間風景——綠瑩瑩的野草野樹,清靈靈的水渠水田。苦楝樹開紫花啦!相思樹開黃花啦!柳綠如煙啦,花繁似錦啦!
“到了。”兼做司機的夫君剛把車在路邊樹下停穩,我便急切切地一面與熱情的鄰居打招呼,一面穿過小巷走進母親的院子。
母親的院子四時花香,此時更是姹紫嫣紅:茉莉、百合、杜鵑、龍船花、日日春……一旁的龍眼樹新整了枝,陽光正從疏朗的枝葉間灑落下來,在紅磚地上畫出斑駁陸離的美好影像。
花開得熱鬧,院子卻是靜悄悄,只有墻角椅子下曬太陽的老白貓懶懶地抬抬頭“喵”我一聲。
我揚著嗓子喊“媽!”隨手掀竹簾——唉,奇怪,母親不在,門虛掩著。母親喜歡獨居,平時不出門,每天守著小平房養一窩雞鴨過平靜的小日子,所以我回來總是很隨性,有時連電話也不用打,似乎無論何時,母親總是在家里等候著我。就像這次,我幾乎就是一個“不速之客”了。
打她手機,手機就在椅子上響起來。
不急。想母親與左鄰右舍的家庭主婦們都處得好,興許今天誰家請她去喝喜酒去了呢。
于是我到她的菜園子、到前屋后院轉悠。
菜園里綠意高高低低鋪展,兩棵粗枝大葉的木瓜正自靜默結子,樹下香菜、韭菜、油菜一畦畦鮮嫩嫩,院墻邊一叢吊蘭長勢蓬勃肆無忌憚,大有侵襲周邊之虞,養得細巧的小白花得意非凡。院里院外,石榴含苞、龍眼吐芳、桑葉搖翠,興興頭頭一派好春光。
每次回家,我都會花很多時間把母親的花草和蔬菜光顧一遍,逐個拍照。我愛母親的花,母親更把花養得勤快。夫君在院子里走走看看一邊抽煙,見水槽里碗還未洗,說:“先把碗筷洗罷,別像個孩子似的只顧著玩。”
我輕輕快快地把水槽里的碗洗了。突然羞愧:在母親家,我從小到老都是飯來張口飯后甩手,十足的姑奶奶作派。現在,為母親洗著碗,心情竟是這樣快樂!于是房里房外到處找活干——把臟衣服洗洗,把零亂的雜物整整,把桌上的茶盤理理。
媽媽還不回來!不對啊,這么好的天氣,母親不可能沒洗衣服去串門,心內有點不安。
把電話打到同村的姐姐家妹妹家。每次我一回娘家,電話一召集,姐姐和妹妹走路的騎車的都來了,外甥們放下手頭的活也帶著小屁孩們鬧吵吵地來了,小院子頓時成了嘰嘰喳喳的“燕窩”和“雀巢”。“媽媽呢?”、“奶奶呢?”、“阿祖呢?”——七嘴八舌一片聲地打招呼,喜笑顏開!“我早上給她買了根排骨過來,沒聽她說要去哪兒啊。”大嗓門的妹妹說,她每天買菜必定也給母親備一份。姐姐家離母親家很近,走路也就三分鐘。一臉和善的她如今已是兒孫滿堂一大家子,每天忙完生意忙完零碎活計就過來陪母親說話看電視,她也說:“沒聽她老人家說身上哪兒不爽啊。”大家覺得蹊蹺。左右鄰居也過來打招呼了,說:“中午還看她在菜園子整理蔬菜呢,不會走遠。”
或許回她的娘家啦——母親是她娘家子侄們所剩不多的長輩,平時親戚們也處得都好,路途不遠常來常往的。于是把電話打給表哥表嫂,回答:沒有啊,姑婆許久沒來家啦……
找不到媽媽,那感覺就不像回家,心里空落落,姐妹們聊天,心不在焉很是無趣。
我越來越不安,突然想,母親平時不喜歡麻煩人,會不會……馬上讓外甥女騎摩托車到村口醫療室去看看。果然,過一會兒,母親爽朗的笑聲就在小巷口響起來了!
陽光燦爛了!花香浮動了!
“怎么啦看醫生?”姐妹們著急著問。母親說“沒事”張開嘴讓我看,嘿!她的大豁牙補齊啦——原來是去補牙去了!
我把小茶幾搬到院子的龍眼樹下,烏油油的密葉間綠豆般大小的果子驕傲地冒了出來。媽媽忙開了,大家圍坐一起喝茶吃點心,歡聲笑語,“四代同堂”其樂融融,媽媽眼角也舒展成兩朵老菊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