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蒙德·錢德勒|創作謀殺的藝術

1912年，雷蒙德·錢德勒取得英國國籍，但他在《每日快報》的工作并不順利，遂向舅舅借了一筆聲稱一定會歸還的錢之后返回美國，在洛杉磯住下。這一年他24歲，對他來說，此后20年的奔波就如同在英國的困頓輾轉一樣，充滿了恥辱和艱辛。他是一個憤世嫉俗、與現實世界格格不入的人，雖然在文壇上他地位尊崇，追隨者推崇者眾多，但他是一個孤獨的人。他說“我始終生活在虛無的邊緣”，“我們都是上帝眼中的罪人”。

“在那個需要聰明的年輕人的年代，顯然我不適應。”錢德勒曾回憶。所以從擺水果攤到擔任海軍助理指揮官、臨時大學講師，他樣樣做得很費勁，他甚至在美國定居前發表過27首詩，他稱這些早期的詩歌乃“喬治王時代的二流詩歌”，風格華麗浮夸而缺乏現實主義味道，要知道，現實主義是錢德勒創作的基點，他認為，一個作家不能對自己的生活熟視無睹，哪怕這種生活是貴族式的花天酒地。在著名的《簡單的謀殺藝術》中，錢德勒開宗明義地說：“任何形式的小說都是想寫成現實主義的。”

他對附庸風雅、矯揉造作的小說嗤之以鼻，同樣是犯罪偵探小說的宗師級人物達希爾·哈米特受他推崇，“他著墨不多，用字簡練，感情不露”；他對海明威贊賞有加，因為對于塑造“壓力下有風度”的硬漢角色他有相當的好感。

菲利普·馬洛是錢德勒最負盛名的角色，在犯罪小說史上堪與福爾摩斯齊名，他取自莎士比亞時代的英國劇作家克里斯托弗·馬洛，據說此人性格暴烈，但錢德勒筆下的馬洛“受過大學教育，聽古典音樂”，有著嚴厲的自我道德約束。羅伯特·帕克在《紐約時報書評》上稱馬洛是“美國的終極英雄”，“冷靜，充滿希望，深思熟慮，富有冒險精神，易感傷，憤世嫉俗和反叛。”

這個待女人柔情似水的男人，行走在錢德勒的敘事語境里：一個到處是黑暗線條的洛杉磯，權力腐敗的現代都市，《波士頓書評》說，“甚至是福克納都無法像錢德勒如此書寫自己的家鄉”。極端一點，人們斥責錢德勒的犯罪小說為“遁世文學”，缺乏言志，對此，他說：“人人有時都必須從他們隱秘思想的死氣沉沉循環下面逃避出來，這是有思想的動物的生活內容的一部分。我并不特別鼓吹偵探小說是理想的遁世方法。我只是說，凡是為消遣而讀書都是遁世，不論讀的是希臘文，還是數學、天文學、克羅齊的美學。”

與其說反駁，不如說錢德勒默認了“遁世”，但這并非言指它們讓人頹喪，事實上，正如錢德勒總結《簡單的謀殺藝術》、花筆墨強調英雄價值時說的那樣，“凡是可以稱為藝術的東西，其中都有補救贖罪的因素。但是總得有個人到這些窮街陋巷里去，一個自己并不卑鄙，也無污點或者膽怯的人。這種故事里的偵探必須是這樣的一個人。他是英雄，他是一切。他必須是個完全的人、普通的人，但是一個不平常的人。用一句陳詞濫調，他必須是個講聲譽的人，憑本能出發，從必然出發。他既不是個閹人，也不是個圣人；我想他可能會誘奸一個公爵夫人，但是我敢說他不會糟蹋一個處女。他只要在某個方面是講聲譽的人，那么在其他所有方面也是個講聲譽的人。”人們贊馬洛是個“有著黃金般色澤心靈的騎士”，而對于他的作者，我們不難理解這個漂亮外號的由來：“貧民窟的天使”。

1919年，錢德勒結識了大他18歲的有夫之婦茜西·帕斯卡，他們5年后結婚，彼時的茜西即使已經49歲，“看上去仍像姑娘似的”，錢德勒說。

35歲的錢德勒在妻子的支持下決定當一個職業作家，《敲詐者別開槍》花了他五個月的時間，發表在1933年12月的《黑面具》上。此后4年，他一直是這本雜志的主要作家，1938年的《夜長夢多》對他來說，孕育的力量前所未有，《紐約客》說這是個“完美得讓人害怕的墮落故事”，可以想見，錢德勒摸索到了自己的創作節奏，歡快的心情從他的筆端汩汩而出，他甚至構思一部“人人都在作品里無憂無慮散步的小說”。在1939年3月16日的日記中，他計劃在不久的將來，能夠展開三部偵探小說的非凡創作，我們知道，它們是《湖上艷尸》《愛人謀殺》和《高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