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筑中的拉丁美洲| 1955-1980」一個烏托邦夢想

60年前，MoMA在紐約舉辦了一場里程碑式的大型展覽：“1945年至今的拉丁美洲建筑”。在冷戰開始的第一年，縱覽MoMA展出的關于拉丁美洲的建筑，它們更像是在洛克菲勒財團支持下的拉美文化替身。而自那以后，MoMA再也沒有對這個地區的建筑做過大型而全面的研究。

如今，這個任務終于有了線索?！敖ㄖ械睦∶乐蓿?955-1980”——一個籌備了四年的大型展出，收集了從墨西哥、巴西、阿根廷、委內瑞拉、烏拉圭和其他6個拉美國家的500多棟建筑案例，見證了這個星球上史無前例的一場關于建筑藝術和都市規劃的巨型實驗。1955年舉辦的那場展覽，幾乎用的都是照片，而現在這個，展出的素材包括模型、短影、設計手稿、藍圖和可能收集到的一切。

拉丁美洲的居民在二戰結束后的短短幾年里，大量涌入城市，而這些地區的政府們也把城市化政策看作他們民族重新崛起的宏大計劃的重要組成部分。而主導冷戰的兩個超級大國也很樂于看到這種趨勢?？夏岬险疄闉趵绾臀瘍热鹄峁┝舜罅康淖》吭K聯在古巴和1973年政變前的智利有大量援建項目。“Cinquenta anos em cinco”，意思是“用5年時間完成50年的工作”，是巴西總統儒塞利諾·庫比契克提出的改革口號，也是整個拉丁美洲建筑浪潮的縮影，是拉美社會向工業化和城市化的飛躍，完全改變了這些國家的性質和面貌。

MoMA在第一個展廳布置了7面聯立的環形照片墻，追逐拉美國家城市飛速現代化的足跡。墨西哥城，在高聳的拉丁美洲塔的俯瞰之下，向四方無盡延伸、發展；色彩繽紛的哈瓦那，在巴蒂斯塔倒臺前，曾是美國游客的度假勝地；還有偉大的圣保羅，從一個行政首府變身為西半球最大的城市……這些城市，對建筑師來說，超越了美國和歐洲，是他們完美的試驗場，是他們的烏托邦，是他們的夢境。

過去談起拉美建筑，大概只能記起海濱城市的一排排包豪斯住宅，這場展覽擊碎了這種刻板印象。巨型的野獸派建筑得到了它們應有的重視，比如位于布宜諾斯艾利斯的倫敦南美洲聯合銀行總部，一座鋼筋水泥的殿堂；或是一棟矗立在秘魯高原的未來太空風格的馬丘比丘酒店，很遺憾的是它最終只停留在設計圖上。還有一些設計師在拉美地區的民俗中尋找靈感，融合國際風格的建筑，在室內裝修上加入前哥倫布時代的文明元素。拉美地區最大的墨西哥國立自治大學是數十位建筑設計師的共同杰作，最值得一提的有馬里奧·帕尼和恩里克·德·莫拉爾，他們設計的大樓采用混凝土和玻璃材料，外形冷峻，而壁飾則采用了融合西班牙與阿茲特克元素的圖案。

墨西哥國立自治大學跟波哥大、里約熱內盧、加拉加斯的大學一樣，不僅僅是由一棟棟獨立的建筑構成，而是一個內在的微縮版現代化城市，一個為更大規模城市規劃而進行的實驗。而這些實驗最偉大的結晶，就是巴西利亞，它也是20世紀最偉大的建筑學成就之一，雖然在宜居性上有所欠缺。巴西利亞是巴西政府從無到有修建的首都，1960年正式投入使用，也是這次展覽的中心，MoMA準備了大量設計手稿、模型草圖、施工圖紙、航攝像片和記錄這個城市生長的同時代照片。伊爾薩·霍夫曼在1960年拍攝的黑白照片將巴西利亞的三權廣場（Pra？a dos Três Poderes）用光影和線條對自由民權進行了抽象化的演繹。但巴西利亞并不僅僅是一個象征，它也是300萬市民的家園，而這意味著這座城市的實驗性必須為市民的日常生活做出讓步。

事實上，無論是巴西還是整個拉美地區，并非所有的現代建筑都是政府項目。莉娜·柏·芭蒂是一個意大利建筑師、設計師和編輯，她或許在名氣上不如奧斯卡·尼邁耶和其他那些為巴西建筑贏得世界聲譽的設計師，但她設計的那些樸素的功能性社會建筑為我們提供了一個很好的榜樣，展示了建筑藝術所能為每個人的生活帶來的變化。柏·芭蒂設計的作品中，值得一提的有懸浮在圣保羅保利斯塔大街上的藝術博物館，這座混凝土和玻璃建筑也是這次展覽的亮點。此外，作為一個外國人，柏·芭蒂比很多巴西本土出生的建筑師更關注巴西北部貧困地區的建筑項目。她設計的流行藝術博物館1963年在薩爾瓦多建成，她對于巴西本土文化和黑人文化投入了大量的關注，而巴西本國精英過去更多的是拒絕。

1950年代和1960年代，隨著冷戰升級，這個地區國家的現代化政府也讓位于反民主政權，拉美的獨裁者們夢想著用建筑來重新劃分社會。遺憾的是這次展覽對獨裁時期著墨甚少，大概是因為從智利到巴拿馬，絕大部分獨裁政府的背后都有美國的支持，而抱有民主思想的建筑師和建筑公司看起來也并不樂于跟獨裁者保持和平關系。一些建筑師遭到了流放，比如尼邁耶，1964年巴西政變后，他去了巴黎。還有其他許多人留了下來，他們的命運各不相同。柏·芭蒂轉行做了舞臺設計和室內設計，直到巴西軍政府放寬了管制，她才有機會完成自己的杰作——圣保羅社區中心的SESC Pompéia劇院。

在這個展覽的末端，有一個不帶什么說明文字的足球場模型，位于阿根廷的門多薩。這個球場是為了1978年世界杯修建的，一座丑陋的球場，因為軍政府在此操縱比賽而成名，世人評價它是“自1936年納粹德國巨型的柏林奧運會后，體育被政治玩弄的另一個證明”。

現在，建筑師為怪物政權修造建筑并且大聲宣揚它們的政治責任已經變成了司空見慣的事情。2022年卡塔爾世界杯邀請了諾曼·福斯特、扎哈·哈迪德和其他一些著名的建筑師設計球場，而建造球場的工人卻像奴隸一樣在惡劣的條件下工作，要不了多久，死亡的工人數字就會超過9·11事件。而這個展覽，興高采烈地慶祝拉美國家早期在建筑上的野心，對于晚期的建筑卻鮮有贊揚。為什么？因為獨裁者已經死了，而曾經的受害者如今成了巴西的總統。很顯然，要對為獨裁政府修建拷問室和享樂宮的建筑師們有個公正評價，還為時過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