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的訴說

《吵架》是劉以鬯的一篇典型的娛己小說。在小說中，他采用了一種獨特的敘事模式：以純粹的外聚焦視角對事物進行呈現，傳達了一種現實的人文價值與關懷。這里，物不單純是物，它們雖沒有動作和語言，卻用自我本身向讀者訴說，與讀者一起講述小說中的故事。有人說這是現代主義的形式，筆者更認同這是現實主義的內核。

小說中，劉以鬯解構了傳統小說的基本要素，這里沒有人物出現，情節也被淡化到最簡，只有環境孤零零地存在著。那是一個寂靜、無生命的存在場域，可是，就在這樣的單純由物構成的場域中，卻表現出了作者的人文關懷。這正是劉以鬯的高明之處，也是他在探索小說創新之路上的一次偉大嘗試。

很多小說中也有用到外聚焦，但一般都是作為輔助的敘事手段。《吵架》卻一反常態，讓外聚焦成了主導，以無人的場域來講述有人的故事。整篇小說就像是一個移動著的鏡頭，把一切事物真實地呈現在讀者面前。文本中沒有嚴格意義上的故事，只有目之所及的散亂景象。視線的來源在讀者，因為是讀者在觀察一切。這種處理方式拉近了讀者與文本的距離，使讀者跳過了敘述者，直接與故事發生關系，這是純外聚焦下的敘事模式。

有人認為這篇小說受現代主義小說的影響很深，有“物本主義”的影子，實則不然，“物本主義”純粹以物為中心來敘述，與“人本主義”相對，但《吵架》中，“人”卻是可以被感知的。劉以鬯說過：“我從小喜歡讀現代主義小說，卻不否定理性和理性思維能力。寫娛己小說時，我試圖將現代主義和現實主義結合在一起，借此構成一種不同的混合形式。”的確，《吵架》并沒有像現代派小說那樣晦澀難懂，而是用最通俗、最直白的語言向人們呈現一切。物與物之間構成的關系是死的，它們只充當背景，但讀者可以在場景和關系背后發現關于人的情感與社會的現實。這篇小說的主體究竟是什么？是故事，是讀者，是需要讀者發現的那個故事，一個被掩蓋的真實的場域。這篇小說是現代主義與現實主義的結合，但更傾向于現實主義。

筆者想以對比的方式來分析一下《吵架》的外聚焦敘事模式，這里將要拿來作為對比的對象就是“案發現場”。從電視劇或者法制節目中讀者一定都有所了解，刑警和偵探可以憑借案發現場的蛛絲馬跡來還原案發時的場景。他們有一種神奇的能力，就是讓證物說話。同理，劉以鬯在《吵架》中也設置了一個“案發現場”，而刑警和偵探就是讀者。讀者通過小說中描繪的場景和物品尋找蛛絲馬跡，追溯整個故事的起因、經過、結果，所以物不是小說的主體，主體是讀者和故事。要想真正理解和體會這篇小說，讀者必須積極地參與進來，把自己當作刑警、偵探，與環境、與其中的物品對話，傾聽它們無聲的訴說。在這一場域中作者用推理和想象，建構出另一場域中發生的故事。

整體來看，小說中所有的敘述都很平淡，很生活化，而且特別細致，整個現場被完完全全地呈現在讀者面前，不過，其中的蛛絲馬跡卻又把讀者真正想知道的故事隱隱約約地放在不遠處。場景中出現的一系列物品隱藏著大量的信息，比如：男主人和女主人吵架了；兩人的爭吵很激烈；兩人有過幸福的曾經；東西方文化的碰撞；兩人的興趣愛好存在分歧；吵架的導火索是有唇膏印的襯衫；兩人不放心對方；女人深深的愛。零零散散的信息對讀者來說是很重要的線索，因為憑借它們讀者可以重新建構出一個故事。這是一個開放性的故事，每個人想的可能會不一樣，但卻有著同樣的社會意義，有著濃濃的人情味道。雖然完全在外聚焦的視角下，小說卻有了一種內聚焦才有的效果。

從小說的構思來看，《吵架》本身就是隱性存在的，讀者看到的文本不過是它的影子。這種關系就像是隱匿在黑暗中的真實和暴露在陽光下的影子，讀者只有追隨影子，才能發現真實的存在，而那個真實的存在，一掃外聚焦下純物質關系的冰冷，飽含了作者對社會現實的認識和對人與人之間關系的思考。

《吵架》的敘事獨到之處就在于“物的話語”在于外聚焦視角下的敘事效果，在于現代主義形式中的現實主義的人文內涵。劉以鬯的實驗小說或者說娛己小說在形式與思想上都有很大的突破，他真正地實現了一種完美的混合。

相比被歸為某一類，劉以鬯更希望作品有自己的風格。《吵架》作為一種嘗試，為小說敘事，尤其是外聚焦敘事開辟了一條新的道路，也為小說寫作增添了新思路。

作 者：王威，哈爾濱師范大學教師學院2011級行知班中文專業本科生。

編 輯：康慧 E-mail：kanghuixx@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