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離與回歸：愛麗絲?門羅與張愛玲筆下的女性形象

摘 要：愛麗絲·門羅是加拿大當代知名的女性作家。張愛玲是民國時期風格獨特的曠世才女， 兩位作家在創作中都將女性形象作為寫作重點，刻畫復雜的女性形象。愛麗絲·門羅的短篇小說集《逃離》中的首篇與張愛玲的《傾城之戀》都涉及“逃離”主題。本文旨在對兩部作品中的女主人公：白流蘇與卡拉的“逃離與回歸”比較分析，通過探究兩位作家筆下女性在不可避免的“逃離”主題上的異同。

關鍵詞：愛麗絲·門羅 張愛玲 逃離與回歸

愛麗絲·門羅與張愛玲雖然身處不同的文化空間，追尋著相異的歷史軌跡，但兩位作家有著較強的可比性，張愛玲的作品多為女性題材，她最擅長刻畫女性心理，門羅作品多以女性為中心，聚焦于加拿大普通小鎮的生活經驗，探索普通女性復雜的心理與情感世界。兩部作品中的女主人公都經歷了人生中不可避免的逃離與回歸：卡拉的“逃離與回歸”：逃離煩透了的家；逃離愛情與家庭；回歸丈夫與家庭；白流蘇的“逃離與回歸”：逃離破碎的婚姻；逃離腐朽封建的娘家；回歸婚姻的圍城。兩者逃離的意義不僅僅局限于離開某個地方，而更多的是逃離現有的困境，逃離過去，為了更好地直面現在與未來。兩者逃離壓力、逃離工作、逃離生活，然而她們逃離過后，她們依然選擇回歸世俗之中繼續她們的生活，只是不知道會不會改變自己原秉持的態度而已。

一、逃離家庭

十八歲的卡拉遇見了克拉克，他是馬術學校曾經有過的最優秀的老師。不顧繼父和母親的反對，卡拉留下了簡短的字條：“我一直感到需要過一種更為真實的生活。我知道在這一點上，我是永遠也無法得到你們的理解的?！眥1}在清晨五點鐘，偷偷溜出家門，與克拉克私奔。第一次逃離時，卡拉的目標是明確的，跟克拉克在一起，與動物打交道，“她唯一真正想做的，從出生以來唯一真正想做的，就是能夠住在鄉下和動物打交道”{2}。她為了追求自由的愛情和夢想的生活方式，選擇拋棄父母及父母為她設定的未來——“上大學”。卡拉選擇逃離還因為她“煩透了他們的房子、他們的后院、他們的相冊、他們的度假方式……還有他們為草坪所安裝的地下噴水設備”{3}。顯然卡拉的第一次逃離并沒有經歷復雜的心理變化，只是單純地想擺脫父母的束縛，與克拉克“過一種更為真實的生活”。她出逃，是想主宰自己的生活；她出逃，是想離自己的夢想越來越近；她出逃，是想構筑自己的愛巢。于是，帶著對全新的自由幸福生活的憧憬與向往，在克拉克的帶領下，她離家出走了。

卡拉為了愛情成功地逃離了父母。然而在張愛玲筆下，女性對于自我困境的突破以及自我救贖就要無奈而悲涼得多：白流蘇為了生存逃離娘家。二十八歲的白流蘇從破碎的婚姻逃離出來已經七八年了，離婚時帶來的錢快被幾個哥嫂算計完了，于是，就要將她掃地出門，勸她回去守活寡。流蘇三哥對流蘇的想法置若罔聞，始終堅持傳統的“三綱五?！?，認為流蘇“生是唐家的人，死是唐家的鬼”{4}。白流蘇的四嫂更是以尖酸言語擠對流蘇，說她是“天生的掃帚星”，“她一嫁到婆家，丈夫就變成了敗家子，回到娘家來，眼見得娘家就要敗光了。”{5}兄嫂的排擠刁難，除了母親她無處訴說，可是母親不僅不安慰女兒，還讓流蘇“體諒他們”。讓流蘇絕望的是，白老太太也讓她回到離過婚的家中守寡。“你跟著我，總不是長久之計。倒是回去是正經。領個孩子過活，熬個十幾年，總有你出頭之日?！眥6}白公館再也無她立足之地。逃往何處？給流蘇七妹做媒的徐太太，給流蘇指了一條活路。“找事，都是假的，還是找個人是真的?！眥7}于是，在徐太太的指引下，白流蘇先是與姜先生相親，后又搭上了去香港的輪船找范柳原。因為擺在流蘇面前只有一條路：找個人結婚。是生活的壓力與無奈讓白流蘇由求助于家人轉向了求助自己。她要走，是生的本能的吶喊。

二、逃離婚姻

逃離父母后，卡拉如自己所愿，過上了想要的生活——“一種更為真實的生活”，夫妻共同經營著一個馬棚，過著浪漫的生活，最后卡拉被現實打敗了，也清醒了。現實就是既浪費時間又浪費金錢，現實使生活變得忙碌和窘迫，激情不再，更多的是乏味。現實中克拉克“脾氣火暴”“跟欠了錢的人打架”“說翻臉就翻臉”，因為一點小事就跟人“吵架”。更有甚者，現實中克拉克總是對卡拉發火，卡拉不管做什么說什么都是錯的，種種現狀使卡拉備受折磨，卡拉“再也受不了了”，她想出逃，但是不知逃往何處。因為她沒有錢，沒有關心她的親人，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地方可以投奔。女鄰居西爾維亞傾聽卡拉的訴說，鼓勵卡拉，對她很照顧，在卡拉表示無法忍受目前的生活時，西爾維亞幫助卡拉實行了第二次出逃。西爾維亞是一個給予卡拉支持的、引導的、有愛的母親形象。而白老太太卻從未真正傾聽女兒的訴說。西爾維亞讓卡拉“乘車去多倫多，住到我的一個朋友家里去……等找到工作后再搬出去。錢我可以接濟你一些”{8}。怕大巴里開空調，卡拉會凍著，西爾維亞主動提出借自己的衣服給卡拉。于是卡拉乘上開往多倫多的大巴，那也是通往新生活的大巴。

卡拉是在鄰居的物質幫助下逃離失望的婚姻的，而白流蘇是在三哥的幫助下用法律手段逃離了第一次破碎的婚姻的。白流蘇的婚姻是包辦的，這在當時是普遍的，女性要做個“三從四德”的賢妻良母。被動接受包辦婚姻的白流蘇并沒有向婚姻妥協，在丈夫對自己實施家庭暴力后，回到娘家，要求離婚。白流蘇的三哥看到妹妹“給打成那個樣子”，心有不忍，就幫助妹妹利用法律手段離婚了。跟卡拉相比白流蘇是有家可回的，有親人關心的?？ɡ艿郊彝ダ浔┝?，只能獨自流淚，黯然神傷。而白流蘇受到家庭暴力后，還可以回娘家訴苦求救，離婚之后還可以待在娘家。如果白流蘇無處可逃，她應該不會毅然決然地選擇離婚了。

三、回歸家庭

坐在大巴上的卡拉心情異常復雜，汽車還沒到多倫多，卡拉卻下車了。因為卡拉“真想象不出來。她會怎樣去搭乘地鐵或電車，去照料陌生的馬匹，去跟不熟識的人說話”{9}，因為卡拉“現在逐漸看出，那個逐漸逼近的未來世界的奇特之處與可怕之處，就在于，她并不能真正融入其間?！荒苷嬲M去到里面去”{10}。她心底對陌生的城市、陌生的人和陌生的工作環境、對未來的不確定性充滿了恐懼。正如卡拉自己所說“她會不知所措的”。“一個人受到壓迫的時候，或者是無法把握不確定的現實的時候，肯定會非常迫切地希望遷往他處。”{11}對卡拉而言，克拉克是她唯一的可去之處。正是無法把握不確定的現實打退了她出逃的勇氣。她喊道：“讓我下車。”她第一個電話打給了克拉克“來接我一下吧。求求你了。來接接我吧”{12}。對于女性該不該逃，逃往何處，愛麗絲·門羅的態度是這樣的：“我的出路只是過日子，活下去……我喜歡這個觀點，我們過日子，活下去，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也不知道會發生什么。我們自以為把一切琢磨透了，可它們偏偏跟我們想的不一樣……”{13}

對白流蘇而言，可逃之處只有兩個：回歸娘家抑或回到婚姻。如果沒有范柳原，白流蘇寧可在白公館忍受兄嫂的排擠刁難，也不愿意走出娘家，走向社會。不愿走向社會是因為白流蘇深受封建社會對女性的意識的侵蝕。在白流蘇看來，她什么事都不能做，因為她“又沒念過兩年書，肩不能挑，手不能提”{14}。于女性而言，“如果不能在社會上取得經濟獨立自主權，不能獨立生活，擺在她前的只有兩條路，不是墮落，就是回來。”{15}

綜上，通過對卡拉與白流蘇的“逃離”分析發現，二人在逃離時，都不是一個人行動?？ɡ谝淮翁与x父母是在克拉克的帶領下，其第二次逃離婚姻與丈夫是在鄰居西爾維亞的幫助下。白流蘇第一次逃離破碎的婚姻，是在三哥的幫助下依靠法律離了婚，娘家是她的引導者，最后的避風港，她第二次逃離封建守舊的娘家，是在徐太太和范柳原的引導下。二人選擇逃離現狀，說明她們在一定程度上是覺醒的，但都是在他人的幫助下才選擇出走，而且逃離的結果都沒有走向社會，說明二者的覺醒是不徹底的。通過對卡拉與白流蘇的“回歸”分析發現，兩人最終還是回歸婚姻。面對社會的不確定性和現實的蒼涼，她們最終選擇依附。但白流蘇的境遇與卡拉比，白流蘇無論選擇逃離還是回歸都是生的本能，其選擇的背后是蒼涼的現實，生存的焦灼與無奈；而卡拉的逃離抑或是回歸，都是為了更好地生活，一如她第一次出逃時留下的那張紙條：“我一直感到需要過一種更為真實的生活。”

{1}{2}{3}{8}{9}{10}{12} 愛麗絲·門羅：《逃離》，李文俊譯，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09年版，第33頁，第27頁，第33頁，第24頁，第34頁，第35頁，第36頁。

{4}{5}{6}{7}{14} 張愛玲：《張愛玲全集》，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09年版，第161頁，第162頁，第162頁，第163頁，第165頁。

{11} 段義孚：《逃避主義》，周尚意、張春梅譯，河北教育出版社2005年版，第1頁。

{13} 趙慧珍：《論加拿大女作家愛麗絲·門羅及其筆下女性形象》，《蘭州大學學報》2002年第6期，第119頁。

{15} 魯迅：《墳》，人民文學出版社1998年版，第68頁。

所獲獎項：論文獲“第九屆江蘇高校外語專業研究生學術論壇”學術論文優勝獎

作 者：曹歡歡，南京財經大學在讀研究生，研究方向：加拿大文學。

編 輯：趙紅玉 E？鄄mail：zhaohongyu69@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