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彥的鄉土世界

摘 要：魯彥是20世紀20年代涌現的著名的鄉土文學作家，他的作品以故鄉本土為題材進行縱向開掘，注重鄉土風俗的摹寫。在描寫故鄉的風俗民情時，魯彥將筆觸伸向了鄉民的內心世界，這些隱現著一個憂國憂民的人道主義作家的理性審視，滲透著作者對于小人物命運的關注和慨嘆，以及對于人性多樣化的闡釋。

關鍵詞：魯彥 鄉土小說 鄉土世界

“五四”風暴間接開創了中國現代文學的一個輝煌燦爛的時期，呈現出我國歷史上前所未有的思想大解放局面，魯彥就是這個時期卓有成就的鄉土小說的代表人物。在魯彥的全部小說創作中，最具特色與魅力的，便是描寫故鄉浙東農村鄉鎮生活的作品。生于沿海的魯彥濡染了現代文明的先風之氣，用獨特敏銳的眼光審視熟悉的鄉土，重視鄉土風俗的描寫，并對其進行深入的挖掘，揭示出隱藏在鄉風民俗中的根性，從而使他的鄉土小說具有獨特的藝術魅力。

一、向善的焦灼和童真的尋覓

茅盾指出：“作者的向善心，似乎是在常常鼓勵他做一個人類的戰士，然而他又自疑自己沒有那樣的勇力”，這種心有余而力不足的矛盾，即所謂“向善的焦灼”，{1}時時刻刻烙印在他前期的作品中，形成一種欲救世而不被理解與支持的獨戰的悲哀。魯彥在《燈》中就細膩地表達過這種不被理解與支持的失落與無力，誓要把這顆向善但千瘡百孔的心歸還給愛他而不理解他的母親，做一個因為無心也就再不會傷心的人！茅盾從作品中看出了魯彥的那顆熱烈而孤寂的心靈：“我好像看見作者的太赤熱的心，在冷冰冰的空氣里跳躍，它有很多要詛咒，有很多耍共鳴，有很多要反抗，它焦灼地團團轉，終于找不到心安的理想，些微的光明來。或者有人要說，像這樣的焦灼的跳動的心，是只有引起人哀憐而沒有積極的價值，但在我，卻以為至少這是一顆熱騰又跳動的心，不是麻木的冷的死的。”{2}在魯彥這種向善而不得的焦灼中，凝縮著的是深刻而豐富的歷史內容。延續數千年的嚴酷的封建統治使中國人民陷入了一種奴隸心理：不是暫時做穩了奴隸的時代，就是想做奴隸而不得，從未想過要爭取真正的人的地位，爭取真正屬于自己的尊嚴。在這種社會與時代的雙重妥協下，魯彥的“獨戰的悲哀”是在所難免的。向善而不得作者轉而于童真中尋求寄托。一顆熾熱的孩童之心，一直雀躍地跳蕩在他作品的字里行間。一把用竹枝、洋鐵罐、麻束之類自己造成的琴，曾經帶來了多少感情的慰藉（《童年的悲哀》），過年時節燃放花炮的緊張和歡樂（《開門炮》），都被描寫得筆酣墨飽。而孩提時代掘起蚯蚓伏在河邊釣蝦的樂趣更被渲染得情真意濃，可與魯迅的《社戲》相媲美！魯迅說過：“我有一時曾經屢次憶起兒時在故鄉所吃的蔬果：菱角、羅漢豆、茭白、香瓜。凡這些，都是極其鮮美可目的；都曾經是使我思鄉的蠱惑。”{3}深深烙印在腦海久久不能散去的“思鄉的蠱惑”，常是鄉土文學必不可少的因素，換句話說是其中寫得最情深意濃，充分地使讀者領略到美的享受。于是魯彥的前期作品中交織著兩種相反相成的基調：寫向善的焦灼，多用尖銳的犀利之音；對童真的尋覓，多用溫柔、和諧的細語，畫面平和恬美。他用不同的筆觸，以不同的方式，融入了民族的文化傳統和氣質。

二、風俗的描寫與心理的解剖

“民俗，即民間風俗，指一個國家或民族中廣大民眾所創造、享用和傳承的生活文化。民俗起源于人類社會群體生活的需要，在特定的民族、時代和地域中不斷形成、擴布和演變，為民眾的日常生活服務。民俗一旦形成，就成為規范人們的行為、語言和心理的一種基本力量，同時也是民眾習得、傳承和積累文化創造成果的一種重要方式。”{4}魯彥是繼魯迅之后，又一位著意抒寫地方特色鮮明、鄉土生活氣息濃重的作品的作家。他筆下的浙東農村鄉鎮與魯迅描寫的比起來，雖沒有魯迅的尖銳犀利，卻也有自己獨特的韻味，那就是對于家鄉特有的民俗事象的描繪，十分生動地展示了浙東農村的鄉風習俗。在《菊英的出嫁》中，作者為我們描繪了“冥婚”的禮俗：尚未婚嫁的青年男女死后，雙方家長按照活人的婚禮禮數來為他們舉辦冥婚，一方面完成父母為兒女成家的責任，使兒女免有遺憾；另一方面，讓子女死后能夠居有定所，不至于孤魂游蕩。母愛的可貴本身無可厚非，但是“把不可救藥的愚昧和令人沉思的母愛交織在一起，典型地反映了浙東農村的風習”{5}。魯彥以自己獨有的筆觸伸入浙東農村生活深處，將原始的風俗民情展示給讀者，看似是冷靜不動聲色的敘述，實則具有觸目驚心的力量，滿含著對無知民眾麻木靈魂的哀其不幸，怒其不爭。如果說《菊英的出嫁》《岔路》《憤怒的鄉村》這一類作品，魯彥是以樸實自然的筆觸為我們描繪了故鄉的風俗民情，那么，《李媽》《許是不至于罷》《黃金》等作品，就是把風俗的描寫和心理的刻畫從物質到精神，從環境到性格，從社會生活到人物命運，較好地融于一爐，突出揭示了鄉民的勢利、冷漠、唯金錢是從的心理，這也是魯彥鄉俗作品中最為鮮明的特點之一。《黃金》里作者深刻地不留情面地剖析了鄉民的這種心理。如史伯伯是受到茅盾盛贊的鄉村小資產階級，家中有十幾畝地，幾間新房，但是，因為兒子幾個月沒有給他寄錢，他便受到鄉親們的白眼與冷落，正如如史伯伯的大女兒所說：“你有錢了，他們都來了對神似的恭敬你；你窮了，他們轉過背去，冷笑你，誹謗你，盡力的侮辱你，沒有一點人心。”{6}金錢成為了維系人與人之間關系的紐帶，作者對于鄉民的唯金錢是圖的心理深惡痛絕，批判了人與人之間赤裸裸的金錢關系。拿魯迅的《社戲》和《黃金》比較，不難看出在短短的十幾年間，由于“黃金”的作祟，竟使鄉間的風俗和心理，由淳厚自然到勢利冷漠，發生著多么驚心動魄的變化。

三、鄉風民俗中隱現的理性審視

作者對故鄉習俗的描寫，最根本的目的是要表現普通人的生存狀態和悲慘命運。正如茅盾所說：“我以為單有了特殊的風土人情的描寫，只不過像看一幅異域的圖畫，雖能引起我們的驚異，然而給我們的，只是好奇心的饜足。因此在特殊的風土人情而外，應當還有普遍性的與我們共同的對于運命的掙扎。”{7}鄉土小說作家們，在致力于描繪故鄉的風土人情，表達自己的深切思想和憂患之情時，不可避免地將焦點對準了生活在社會底層苦苦掙扎的“小人物”，他們沒有驚心動魄的運動，沒有頂天立地的英雄，連那讓人膽寒的械斗、水葬，也只不過是他們的生活方式。正是這些庸常瑣碎的生活中蘊藏的不幸，被魯迅稱之為“幾乎無事的悲劇”，魯迅先生評介果戈理名著《死魂靈》時將幾乎無事的悲劇解釋為“這些極平常的，或者簡直近于沒有事情的悲劇，正如無聲的語言一樣，非由詩人畫出他的形象來，是很不容易察覺的。然而人們滅亡于英雄的特別的悲劇者少，消磨于極平常的，或者簡直近于沒有事情的悲劇者卻多”{8}。作為鄉土作家的代表人物，魯彥筆下的小人物們的“幾乎無事的悲劇”，多表現為愛的破滅和人與人之間的隔膜。魯彥以熾熱的心去擁抱這個世界，卻發現這世界冰冷異常，缺乏溫暖，人們少了些真誠多了些虛偽，少了些愛多了些勢利。在《小小的心》中，作者以深情的筆觸，細細敘寫著與阿品的交誼：一個是客居異鄉，連言語都陌生的天涯游子，一個是被輾轉拐賣，完全失去自由的小小奴隸，就是這樣身處困境的阿品，依舊善良而富有同情心，但這并不能改變阿品悲慘的命運，阿品還是被他的“父親”帶到南洋去了……讀者似乎可以想象阿品以后的人生悲劇。成人的世界充滿罪惡，是黑暗齷齪、粗鄙不堪的。阿品代表的孩童世界所象征的人性善良美好的一面，最終還是被成人的世界所象征的人性兇惡骯臟的一面所挾持，將僅存的一點希望毀滅。人與人之間的隔膜向來是鄉土作家們熱衷的一個話題。作為鄉土文學的開山人物，魯迅就著力表現過這一點。《故鄉》中，兒時的玩伴閏土脫口而出的“老爺”，讓“我”明白“我”和閏土之間被一層厚厚的障蔽隔著，似有一條無法逾越的鴻溝。魯彥師承魯迅，對人與人之間的隔膜這一話題也做出了自己有益的探索，尤以《河邊》最具代表性。《河邊》主要講述的是一個慈母和一個孝子之間的動人的感情，但是他們之間的不理解使他們之間的愛變成了一種隔膜，一種負擔，一種傷害。人們因為這種有隔膜的愛而痛苦，而沉悶，這正是魯彥所要表現的人與人之間被厚厚的屏障所隔著的關系，是一種無聲無息，看似無事的悲劇。無論是“愛的破滅”還是“愛的隔膜”，作者極力表現的都是人們悲劇性的生存狀態，是一種無聲的無事的悲劇。

{1}{2} 曾華鵬、蔣明玳編：《王魯彥研究資料》，知識產權出版社2009年版，第138頁，第151頁。

{3} 魯迅：《朝花夕拾小引》，《莽原》（半月刊），1927年第2卷第10期。

{4} 鐘敬文：《民俗學概論》，上海文藝出版社1998年版，第1頁。

{5}{7} 茅盾：《關于鄉土文學》，《茅盾全集》（21），人民文學出版社1991年版，第87頁，第89頁。

{6} 魯彥：《魯彥文集》，線裝書局2009年版，第95頁。

{8} 魯迅：《幾乎無事的悲劇》，《魯迅全集》（6），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383頁。

作 者：王歡，遼寧師范大學文學院碩士在讀，研究方向：中國現當代文學。

編 輯：趙紅玉 E？鄄mail：zhaohongyu69@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