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被譽為“中國現代戲劇之父”的歐陽予倩在我國現代戲劇史上占有舉足輕重的地位,其改編話劇《桃花扇》更是經典之作。這部劇的經典之處不僅在其強烈的愛國主義思想,話劇中所用語言的韻律之美更是令人贊嘆。
關鍵詞:歐陽予倩 語言 音樂
自古語言與音樂便是相生相融,更有詩詞配樂對唱之說。眾所周知,“漢語是一個富韻的語種。不管何種文學體裁語言,只要有了韻腳,有了節律,就會顯得不松散。”{1}正因如此,作家在創作時都會有意重視作品語言的音韻美,以達到文章內容與節奏的有機統一,從而形成語言與音樂的完美結合。歐陽予倩在改編《桃花扇》時就刻意保留音樂這一特質,并適當地運用了許多重字疊詞和雙聲疊韻來加強話劇語言的節奏感,使語言和音樂更好地融合在一起,給讀者聽眾呈現一種和諧之美。
下面,我們將通過《基本樂理》{2}來對照分析歐陽予倩《桃花扇》中的八種重字疊詞現象,感知話劇語言韻律之美,并揭示語言和音樂如何相生相融。
一、AA
(1)楊文聰 圓老,你是朝廷命官,小小歌女,生之殺之,不費吹灰之力,何必這樣生氣?
(2)蘇昆生 啊,了不得,了不得!真是有心胸,有志氣。像岳飛那樣的忠臣,人人應當敬重;秦檜那樣的奸賊,人人得而誅之。
劇中像“小小”“人人”這樣的AA式詞語比比皆是,雖簡短但作用卻不容小覷。如(1)中“歌女”前加“小小”二字作以修飾,表面看是形容香君只是一個沒有地位的歌女而已,其實是說話者為了保護香君。這種“等音調”的重字構造,猶如樂譜中的11、22、55等音符,不僅對情節發展起了推動作用,而且使劇本語言更有聚焦性。(2)中“人人”二字更是巧妙,采用反復句式,與前句兩個“了不得”相呼應,更加生動地展示了說話者的態勢。整句重字疊韻恰好構成一組和弦,奏出正義愛國的樂章,將話劇語言的音樂之美展現得淋漓盡致,也符合作者早前提出的“和聲中國化”{3}理論。
二、AAA
(1)秀才們 我們打這奸賊!
眾 人 打打打!
(2)阮大鋮 好好好,你們快來叩見相爺。
阮大鋮 來來來,每人在相爺面前報上名來!
三字連詞,構成“AAA”形式,恰如音樂中的節拍,簡短有力,運用在話劇中,對于所處情境的展現和說話者的性格凸顯均有強化作用。“打打打”生動表現了眾人對阮大鋮的憤恨之情,有種“老鼠過街人人喊打”的陣勢;而“好好好”“來來來”則顯示了阮大鋮在相爺面前俯首哈腰的小人形象。“這樣形式兩次以上的組合,它就形成語音鏈上等音長序列和空音,也符合音頓律節奏形式。”{4}它有調整節奏的作用,傳達了說話人的語氣和態勢,這里很自然就暴露了阮大鋮阿諛奉承、趨炎附勢的本性。
三、ABA
(1)李香君 冷不冷?
侯朝宗 (搖搖頭)不冷。
(2)李香君 甜不甜?
侯朝宗 很甜。
這是李香君與侯朝宗定情的第二天倆人見面時的對話,字里行間都充滿了甜蜜之情。“冷不冷”“甜不甜”并非旨在突出對話內容,而意于表現一種熱戀之態。正如裝飾音記號的短倚音121、343、565,演奏要輕而短但蘊意柔長。“裝飾音雖是旋律的一種裝飾,但對音樂的風格、形象都起著重要的作用”{5},此時從李香君口中所出之語,就顯得雅潔而不失于生疏冷淡,親密而不失于甜膩熱昏。
四、AABB
(1)忽然樓下闖進一班人,大聲吵鬧,口口聲聲要李香君。
丫頭慌慌忙忙跑上來。
(2)馬士英 一邊哭哭啼啼,一邊吵吵鬧鬧,敗人雅興,可笑可笑。
“口口聲聲”和“慌慌忙忙”都是為了形容其后的動詞“要”和“跑”,加之前邊“大聲吵鬧”的“鬧”,三個動詞齊押“ao”韻,增強了話劇語言的流暢感,將重字疊詞和雙聲疊韻非常巧妙地結合起來,自然入律,雅趣粲然。這邊是丫頭慌慌忙忙跑上來報信,那邊是家丁口口聲聲嚷著要找李香君,通過對立雙方的矛盾交錯將當時的混亂場景生動地展現在觀眾面前。“哭、啼、吵、鬧”四字正占了現代漢語的四聲:陰平、陽平、上聲、去聲,音律的跌宕起伏使本來就熱鬧的場景更顯熱鬧,這就將劇本語言的內容和形式完美統一。
這種AABB式和音樂上的“四二拍”非常相似,我們可將“一邊哭哭啼啼,一邊吵吵鬧鬧”這句話以音樂五線譜四二拍形式呈現如下:
如上,“哭哭啼啼”和“吵吵鬧鬧”各為一拍合為一循環,讀起來朗朗上口,而“哭、啼、吵、鬧”為獨立音符,每一音符又一次重復,從而使節奏不斷加強,情節發展更緊湊。
五、AABC
(1)(陳設頗整齊雅致,脈脈瓶花,嬰嬰鳥語,令人覺得幽麗而靜適,可以久坐忘疲)
(2)侯朝宗 貞娘,真有說不出感激。(深深一揖)
李貞麗 路上要小心,多多保重,祝你一路平安!(回頭見侯朝宗與李香君依依不舍)
(1)中作者僅用“脈脈瓶花,嬰嬰鳥語”八字,便構造了一處鳥語花香幽靜閑適的氛圍,這里體現了作者“寧不通俗,不肯傷雅”的主張{6}。“整齊雅致”的“致”和“幽麗靜適”的“適”共押“i”韻,使人讀起來朗朗上口,無形中又為靜雅的環境增添了一種安謐。(2)中侯朝宗作“深深一揖”,而李貞麗回之“多多保重”,緊隨其后將鏡頭轉入李香君對侯朝宗的“依依不舍”,三個場景連用AABC轉承,采用一一對應的形式,將這三個人物形象刻畫得很是到位。正如笛簫譜《離別前夕》高潮部分的音樂單位22 16、7 765,綿延婉轉,吹出離別的感傷。
六、ABAC
(1)阮大鋮 我們要使他們不知不覺收我們的錢,不知不覺聽我們的話,不知不覺就變成我們的人。
(2)楊文聰 酒過三巡,就把公子送上樓去。讓他不知不覺進了洞房,不知不覺上了牙床,不知不覺上成雙,不知不覺到了天光。
(1)中三個“不知不覺”正如音樂中的大三和弦,再加之(2)中楊文聰又連用四個“不知不覺”,恰巧構成大小七和弦。七和弦中的四個音,是按三度音程由低到高排列的,所以將劇中這七個“不知不覺”轉化為樂譜上的音符,和周杰倫《龍卷風》這首歌的歌詞和伴奏是很相似的。這種看似重復又不斷加強的調式,對于話劇語言內容和韻律的展現都有一定的意義,加深了劇本語言的音樂性。
值得注意的是,(2)中雙聲疊韻運用的也非常巧妙。“房、床、雙、光”均押韻于“ang”形成排韻。我們知道,“押韻的本質是利用相同的韻在詩文中造成周期性的重復,在吟誦者和聆聽者的聽覺上造成一種回環的美感,增強語言的音樂表現力。”{7}而此處排韻的巧妙之處就在于讓人覺得似乎一切都在不知不覺中進行,這就增強了劇情發展的合理性和話劇語言的協和性,也為劇本語言的韻律之美增光添彩。
七、ABAB
(1)阮大鋮 見笑,見笑。不過我以為相爺太忙了,城內太煩雜,應當到郊外散散心。
(2)馬士英 豈敢,豈敢,這個地方倒頗宜于賞雪,梅花居然都開了。
此劇人物對話中ABAB式運用頗多,這種句式在話劇中的運用與樂理中的反復記號是極其相似的。顧名思義,反復記號就是用來表示樂曲的某一部分或全部重復演唱演奏,而ABAB則是本身重復。周圍人對馬士英都是巴結著的,而馬士英回之“豈敢,豈敢”也是客套之語,以顯示作為相爺的大氣,猶如樂譜中的1313、2424、5656等音符,它表現的是一種平穩緩進的態勢。
八、ABCB
(1)李香君 (對侯朝宗)侯相公,你為什么不說話?大丈夫,有話說話,有錯認錯,上了當,磊落光明說出來,怕什么?
香君是該劇的女主角,也是作者塑造的正義愛國女性形象,這段話完全符合香君正義耿直的性格。“有話說話,有錯認錯”采用“ABCB”形式,二次重復“話”和“錯”,起到了加深語氣的作用。而ABCB結構使臺詞更有力度,這和音樂中的力度是相似的,音樂作品中的力度是表現音樂強弱變化的,而話劇中語言的力度則是為了凸顯說話者的態度和性格,對于塑造人物形象起著不可小覷的作用。
{1}{7} 郭懷玉:《曹禺話劇的韻律美捃摭》,《中外戲劇視線》2010年第2期。
{6} 田斌:《〈桃花扇〉的語言藝術》,《文學教育(下)》2011年第8期,第1頁。
{2}{5} 李重光:《基本樂理通用教材》,高等教育出版社2004年版。
{3} 歐陽予倩:《歐陽予倩全集》(第四卷),上海文藝出版社1990年版,第56頁。
{4} 郭懷玉:《重字疊詞流異彩 雙聲疊韻出華章》,《名作欣賞》2010年第1期。
基金項目:本文系河南省哲學社會科學規劃項目“百年話劇中的音樂元素研究”階段性研究成果2013BWX017
作 者:馬若晗,安陽師范學院文學院2012級本科生。
編 輯:趙紅玉 E?鄄mail:zhaohongyu69@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