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里沒有仇恨

摘 要：《摩訶婆羅多》是古印度歷史上的兩大史詩之一。史詩主要描寫的是發生在婆羅多族內部般度王族和俱盧王族之間波瀾壯闊的一場大決戰。史詩以王位爭奪引起的仇恨為線索，以18天大戰為順序，描寫了一波三折、跌宕起伏的戰爭過程和慘烈悲壯、震撼人心的戰爭場面。戰爭最終的結果是雙方四五百萬軍隊同歸于盡，只有般度五子中的堅戰到達天堂，因為那里沒有仇恨。《摩訶婆羅多》是世界文學史上的經典之一，規模宏大，體系完整，準確地反映了古印度人民的社會生活、宗教習俗、思想觀念等各個方面的情況，具有重要的史料價值和文學價值。

關鍵詞：印度史詩 摩訶婆羅多 戰爭 場面描寫

什么時代產生詩人？那是在經歷了大災難和大憂患以后，當困乏的人民開始喘息的時候。那時的想象力被傷心慘目的景象所激動，就會描繪出后世未曾親身經歷的人所不認識的事物。難道我們沒有在某些時候感受過一種陌生的恐怖嗎？對法國人狄德羅的提問，印度人的回答應該是堅定的：那就是印度史詩《摩訶婆羅多》里可怕的、毀滅性的“俱盧大戰”——有一千多位國王參戰，戰爭雙方將近四五百萬軍隊在18天大戰里煙消云散，幾近毀滅。這場讓日月無光、令人神共怒的戰爭，不僅在印度軍事史上，就是在世界軍事史上也堪稱酷烈，想來豈止是陌生的恐怖，準確地說，應該是永遠的恐怖。

相傳《摩訶婆羅多》的作者是毗耶娑，即史詩中出現的廣博大仙。廣博大仙被發生在自己族內的，也就是婆羅多族內部的“俱盧大戰”之后“傷心慘目”的景象所激動，創作了鴻篇巨制的偉大史詩——《摩訶婆羅多》，《摩訶婆羅多》又稱“大戰書”或“大史詩”。

《摩訶婆羅多》的意思是“偉大的婆羅多族”。史詩寫的是婆羅多族的福身王先娶恒河女神為妻，生下長子天誓，立為太子。后又欲娶漁家姑娘貞信，但貞信之父提出只有讓貞信的兒子繼承王位，才把貞信嫁給福身。天誓為了父親的幸福，發誓終身不娶，成為人神共敬的“毗濕摩”，意思是發出可怕的誓言而且能堅持到底的人。

貞信王后先生下花釧，又生下奇武。花釧早死，立奇武為王。奇武有兩個兒子：長子持國天生是個瞎子，不能繼承王位，次子般度繼承了王位。持國有一百個兒子，通稱持國百子，般度有五個兒子，稱般度五子。般度繼位不久死去，長子堅戰年幼，由持國代理執政。堅戰長大后要繼承王位，但持國的長子難敵不肯，于是，婆羅多族內部圍繞王位展開了爭奪戰。大戰在“俱盧之野”，也就是今德里附近展開，經過18天毀滅性的大戰，般度五子得勝，堅戰繼承了王位。

繼位后的堅戰心灰意冷，放棄了王位，和兄弟妻子一起到喜馬拉雅山修道，路上兄弟四人和妻子黑公主相繼死去，只有堅戰一人到達天堂——天堂里沒有仇恨。天堂里雖然沒有仇恨，然而在通往天堂的路上，回看人類的血戰史，仇恨卻屢屢是燃起戰爭的導火索，幾千年來把人類燒殺得面目全非。“據不完全統計，在有記載的5560年的人類歷史中，共發生過大小戰爭14531次，平均每年2.6次”，看來人類的文明史，差不多和人類的戰爭史是等長的。

如果推原一下歷史上這些大大小小戰爭的起因，主要因素大略有三：王冠、國土和女人以及由此衍生的稱霸野心。《摩訶婆羅多》則一個都沒有少。如果了解一下這些戰爭的結局，大多是兩敗俱傷，《摩訶婆羅多》也不例外。

一、戰爭的起因——王冠、國土和女人引起的仇恨

首先是王冠。仿佛是為了成全一部偉大的史詩，婆羅多族的王位之爭顯得曲折復雜，充滿戲劇的張力。福身王與恒河女神生下的長子天誓，也就是“毗濕摩”，本是合法的王位繼承人，但毗濕摩為了父親的幸福，發誓終身不娶，等于讓出了王位。福身王與貞信王后的長子花釧早逝，次子奇武繼承了王位。奇武的長子持國是王位繼承人，然而天生是個瞎子，不能繼承王位。弟弟般度繼承了王位，卻又不幸英年早逝。般度的長子堅戰年幼，只好由瞎子叔叔持國代為執政。堅戰長大后要繼承王位，持國的長子難敵不肯。事實是王冠雖應該戴在堅戰頭上，然而王權卻在持國手里，一揸沒有四指近，持國明里暗里的縱容，反映出其心底里也想讓自己的孩子難敵繼承王位——爭奪王冠的悲劇由此開場了。

其次是國土。從少年時代起，持國百子便在心中種下了仇恨的種子。在難敵看來，王位本來就是父親持國的，只是因為父親眼瞎，叔叔般度才繼承了王位。現在堅戰倒成了王位的合法繼承人，而他這個本該繼承王位的太子就得仰人鼻息，世世代代當臣子奴仆，在難敵看來還不如進地獄好呢。難敵幾次三番要置般度五子于死地，怕的就是般度五子長大后，持國還得拱手讓出王位。瞎子持國想的也是如此。幾經權衡，持國終于答應分給般度五子一半國土，但堅戰很快把領地治理得井井有條，并舉行了規模盛大的“王祭”。這引起了難敵的嫉妒和憤怒，于是難敵想方設法算計堅戰的那一半國土。

然后是女人。難敵設了一系列的圈套陷害般度五子。先是建了一座金碧輝煌的蠟宮企圖燒死般度五子，后又在象城豪賭中，用“擲骰子”的方式贏了堅戰的珠寶、金銀、車馬、仆從、戰象、軍隊、兄弟，而且還贏了般度五子共同的妻子黑公主，并侮辱黑公主。難敵的弟弟難降揪著黑公主的頭發，要剝光她的衣服。由于天神顯靈，黑公主的衣服被剝掉一件后，里面還有一件，黑公主這才免于遭受奇恥大辱。仇恨使得般度五子中的怖軍發誓要殺死持國百子。不僅如此，難敵還把輸得精光的般度五子流放到森林12年，第13年還得再隱姓埋名躲藏起來，若被發現就要再被流放12年。13年期滿后，般度五子在召集盟國舉行的軍事會議上與難敵進行談判，底線是只要五個村莊大小的地方容身就可，但難敵的回答是“不會給他們一寸土地，甚至針尖大的地方都不給”。雖然毗濕摩、德羅納、維杜羅、持國的妻子甘陀利王后等人都苦口婆心地勸說難敵，但難敵還是一意孤行。談判最終破裂，俱盧大戰爆發。

《摩訶婆羅多》以18天大戰為順序，以俱盧大軍四次更換大元帥，即毗濕摩、德羅納、迦爾納、沙利耶為線索，極其詳細地記載了這場人類歷史上的大血戰。大戰雙方參與的將領和士兵非常多，過程也一波三折，極其復雜，但大史詩卻敘述得有條不紊、絲絲入扣，既突出了波瀾壯闊的戰爭場面，也細膩生動地刻畫了參戰雙方從將領到士兵的心理變化。

二、戰爭的過程——仇恨對人性的扭曲和正統道德的撕毀

《摩訶婆羅多》的18天“俱盧大戰”分四個階段。

第一階段從第一天開戰到第十天般度大軍殺死俱盧大軍的大元帥毗濕摩；第二階段從第十一天到第十六天殺死繼任的大元帥德羅納；接著般度大軍又分別在第十七天和第十八天殺死了接任的大元帥迦爾納和沙利耶。戰爭的結果是般度大軍獲勝，而“俱盧王族的十一師大軍，近三百萬人馬，數千名國王、王子和優秀將領大多數成為刀下鬼、箭下魂，如今只剩下難敵孤家寡人了”。難敵的九十九個弟弟也被怖軍殺戮殆盡。然而戰爭卻在最后時刻發生了戲劇性的變化——從戰場上撤下來的般度大軍慶祝勝利后放松了警惕，因為太疲憊而昏昏入睡。俱盧大軍第二任大元帥德羅納的兒子馬勇滿懷殺父之仇，率領三人趁著黑夜縱火焚燒般度大營，般度大軍也灰飛煙滅，“只剩下般度五子和黑公主以及激昂的妻子至上公主七人逃出火海”。“堅戰悲痛萬分，號啕大哭。只因他的驕傲與輕敵，使一支強大的獲勝之師轉眼間全軍覆沒，一敗涂地的敵軍反成為新的獲勝者。他們的孩子和親戚渡過了驚濤駭浪的大江大海，但卻在風平浪靜的溪流里翻了船”——戰爭的結果是般度大軍和俱盧大軍雙方同歸于盡！

《摩訶婆羅多》詳細描寫了第一天的開戰、第十天殺死老太公毗濕摩和第十八天俱盧、般度大軍同歸于盡的戰斗場面。大決戰之前，般度家族總共集結了七個師，推舉的是十三年來一直要為妹妹黑公主報仇雪恨的猛光為大元帥，而俱盧家族總共集結了十一個師，推舉的大元帥是人神共敬的老太公毗濕摩。戰爭雙方共投入了將近四五百萬軍隊展開大戰——“那次大戰全印度只有兩位王子沒有參加”。

大戰第一天，“面向晨星剛剛隱去的蒼天，面向噴薄而出的旭日，雙方將士共同宣誓，一定要按傳統的作戰規則戰斗”。當時印度的作戰規則是這樣的：雙方力量相等才允許單打獨斗；不準攻擊離開戰場或退卻了的敵人；戰車只能跟戰車作戰，騎兵不準攻擊步兵；不許殺害已投降的人；未參加戰斗的人不許攻擊正和別人作戰的敵人；更不允許殺害解除武裝的人，也不許殺害侍從和鼓手、號手。

然而，從第一天開始，這個規則就被撕個粉碎。當般度大軍里阿周那的兒子激昂把老太公毗濕摩射傷后，“俱盧軍的將領們大為震驚，不顧戰場的規則，一窩蜂般涌向小英雄激昂，聯手進攻”。第四天的大戰中，俱盧軍將領“馬勇、廣聲、沙利耶、畫軍和遮羅王的王子將激昂團團圍住，聯手進攻”。可以說公然不顧戰場規則，以眾凌寡。第六天的大戰中，般度軍的大元帥猛光見般度五子中的怖軍“遍體鱗傷，血如泉涌，便疾沖上去，將怖軍搶上戰車，含著熱淚為妹夫拔出多如猬毛般的利箭，再敷上金瘡膏，包扎傷口”。按戰爭規則，不得攻擊正在實施戰場救護的敵方，但難敵不顧戰爭規則，指揮弟弟們聯手向大元帥猛光發起進攻。

戰場上生死存亡之際，般度五子為了勝利，也只好采取破壞規則的方式，設計除去老太公毗濕摩。因為般度五子心如明鏡，若不把老太公送進天堂，休說報仇雪恨，只恐百萬大軍將無一人生還。最終阿周那“不得不含悲忍淚，硬下心腸，從束發身后向尊敬的老太公射出一箭”——“束發趁此良機，射出箭雨，老太公渾身中箭，幾乎沒一寸完膚，栽下車來”。

不僅如此，般度五子殺死俱盧軍第二任大元帥德羅納，也就是般度五子共同的老師——采取的也是欺詐的方式。德羅納的愛子名叫馬勇，般度五子中的怖軍先是找到一頭名叫馬勇的大象，狠狠一杵擊在大象頭上，大象倒地身亡，然后怖軍用獅子吼功大喊“我把馬勇殺死了”！ 德羅納正要祭起大梵法寶，全殲般度大軍，忽聽愛子被人殺死，將信將疑，他深知任何人會撒謊，自己的學生堅戰絕不會撒謊，便高聲問“堅戰，我的兒子馬勇果真陣亡了嗎？”堅戰有生以來第一次撒了彌天大謊：“馬勇確實死了。”為了減輕罪過，免遭良心譴責，他緊接著補充一句：“是名叫馬勇的大象被怖軍殺死了。”然而第二句話卻被俱盧大軍的哭聲淹沒，德羅納只聽到第一句，頓時萬念俱灰，拋開一切武器，默默坐在戰車上，很快就入定了。般度大軍的大元帥猛光趁機手持利劍刺向德羅納，“只見寒光一閃，老將人頭落地，一腔熱血噴射出來，化作一道白光，直沖天際”——而德羅納的兒子馬勇后來則是以偷襲的方式火燒般度大軍報了殺父之仇。

三、戰爭的場面——仇恨讓親人廝殺和人類相殘

戰爭往往是個別人或國家為一己一國之私利而罔顧天下蒼生的行為，戰爭也往往是親人間瘋狂的報復和血腥的廝殺，是人類在刀光劍影和槍林彈雨中的相殘。在《摩訶婆羅多》里，對難敵來說，為了獲取全部的王權和國土，就必須殺死自己的堂兄弟們。難敵一次又一次對般度五子痛下殺手，目的就是永絕后患。而對堅戰來說，要想獲得戰爭的勝利，就必須殺死俱盧大軍的大元帥們——自己最尊敬的老祖父毗濕摩、老師德羅納、同母的哥哥迦爾納、舅舅沙利耶。如果說般度五子對老太公毗濕摩、老師德羅納是設計殺死的話，和哥哥迦爾納、舅舅沙利耶則是刀兵相見。尤其是堅戰與舅舅沙利耶的大戰，長幼已被徹底撕毀，親情已經蕩然無存。一向以仁慈著稱的堅戰“一反常態，狂暴地殺向沙利耶。舅舅外甥間的激戰震撼了整個戰場，慘烈悲壯。他們先用弓箭對射，俱遍體鱗傷。箭射完了，又揮舞大杵互擂，直到兩支杵撞得粉碎。最后，雙方互擲標槍，沙利耶終因氣力不支，被堅戰擲出的標槍刺穿胸膛，滾下戰車”。

而般度五子中的怖軍殺死難敵弟弟難降的方式更是令人毛骨悚然。因為難降曾經侮辱過般度五子共同的妻子黑公主，怖軍發誓要殺死持國百子。戰場上怖軍把難敵的弟弟們幾乎殺了個精光。尤其是殺死難降的方式殘忍野蠻，他先是把難降揪過黑公主頭發的手臂活生生擰下來拋到地上，又瘋狂地撲到難降的傷口上大口大口狂飲鮮血，然后在難降的血泊中跳舞，令兩軍將士魂飛魄散。

戰場上不僅般度五子與持國百子殺紅了眼，大元帥之間、國王們之間也殺得難分難解，就是普通的士兵之間也是苦苦廝殺，“步兵對步兵，騎兵對騎兵，展開了一場空前激烈的混戰。頓時，刀光劍影，變幻閃爍，血肉飛濺，尸骸狼藉。昔日的祖孫、父子、叔侄、舅甥及親密的師徒，盡管動機不同，卻加入雙方的營壘，視同仇人，翻臉無情，大動干戈，若不殺死對方，必將被對方殺死”。雙方大軍甚至不顧落日收兵的戰場規則，竟然點起燈籠、火把繼續苦苦廝殺，可以說戰爭已經讓戰場上的每一個人都瘋狂了。

四、戰爭的結果——手搭涼棚，看人類如何收場

《摩訶婆羅多》描寫的“俱盧大戰”最終結果是參戰雙方的一千多位國王、王子、四五百萬大軍幾乎全軍覆沒，“象城變成了悲慘的世界，哀慟的海洋，家家舉喪，人人戴孝，到處飄蕩著令人撕心裂肺的悲啼”。

在大戰中，般度王族的黑公主失去了父親國王木柱、哥哥猛光和自己所有的兒子，俱盧王族的甘陀利王后失去了持國百子，雙方兩敗俱傷。“大決戰”結束了，沒有結束的是仇恨。史詩的細節描寫突出了持國和甘陀利王后對殺死自己所有兒子的般度五子的仇恨。持國在擁抱怖軍的時候，黑天將一尊鐵像代替怖軍推入瞎子持國懷中，持國以為是怖軍，滿懷仇恨，雙臂運力，一下子竟將鐵像箍個粉碎，其憤怒之情、仇恨之心可見一斑。而甘陀利王后見到堅戰后，“她怕雙眼射出的怒火把堅戰化為灰燼，慌忙背過臉去，就在這一瞬間，她的一縷怨恨的目光也掃到了堅戰的小腳趾上，頓時將那腳趾燒焦”。這極度的夸張卻真實地反映了甘陀利王后的喪子之痛和對般度五子的仇恨。

總之，《摩訶婆羅多》的戰爭，只是人類血戰歷史上的其中一次。人類經歷了千百次的大小戰爭后，本應該吸取血的教訓，化解仇恨，避免重蹈相殘的覆轍。然而現實是人類間的仇恨愈演愈烈，有一觸即發之勢，而無化解之跡象，可怕的嫉妒之心和可恨的野心家的陰謀，也許終有一天會將人類再次拖進戰爭的深淵，這將又是人類歷史上的一次浩劫。能否度過此劫，考驗人類共同的智慧。中國的《孫子兵法》里說“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愛因斯坦說：“我不知道第三次世界大戰用什么武器，但是第四次世界大戰人們將只會用木棒和石頭打仗了。”殷殷之情，言猶在耳，諄諄告誡，可警世人！人類若不慎之戒之，將不知如何收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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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范玉華，平頂山財經學校副校長、副教授、全國優秀教師，研究方向：英語教育、教育管理。

編 輯：康慧 E-mail：kanghuixx@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