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張臉

在去年的頒獎季里，大熱的片單中有兩部——亞利桑德羅·岡薩雷斯·伊納里多的《鳥人》與大衛·芬奇的《消失的愛人》講述的雖是不同題材，看完后卻覺得兩者都在談的是人生的相同方面，關于陌生的議題。

《鳥人》中男主角里根-湯姆森（邁克爾·基頓Michael Keaton飾）曾是紅極一時的好萊塢明星，所塑造的超級英雄飛鳥俠家喻戶曉，而當這些成為過去，跌人事業低谷的他決定投身百老匯，打造一出舞臺劇來挽救事業。而在緊張籌備舞臺劇的過程中狀況不斷，整體預算經費吃緊，原定的舞臺劇男主角被砸傷，新換的男主角（愛德華·諾頓Edward Norton飾）乖戾張揚難搞，毒舌評論家箭在弦上蓄勢待發，里根·湯姆森的女兒（艾瑪·斯通Emma Stone飾）剛從戒毒所出來，就在這樣一切緊繃著一觸即發的狀態中，命運多舛的舞臺劇公演即將開始……

電影中大量運用長鏡頭的無縫剪輯，把剪輯點隱藏在快速的橫移或者黑屏中，或者是利用特效，制造一鏡到底的效果，使得影片直到四十分鐘后，才有了第一個能被觀眾明顯意識到的剪切點。在現實場景和舞臺劇里的場景中穿梭，充滿緊迫感和壓抑。因為超級英雄電影曾經名噪一時的男演員享受著從高處墜落到低谷的刺激，人們提起他就是那個代表好萊塢商業制作的超級英雄，如今卻將就著雷蒙德·卡佛的小說《當我們談論愛情的時候，我們談論什么》改編成舞臺劇。而男主角里根·湯姆森的飾演者邁克爾·基頓曾經也是蝙蝠俠——另一位家喻戶曉的超級英雄的飾演者，片中設定與演員現實經歷的重合想必也是導演有意而為之的選擇。片中的里根想實現自己的野心理想，擺脫那個曾經的飛鳥俠的形象讓大眾意識到他是一個嚴肅具有藝術追求的演員，將賭注押在了有符號象征的百老匯、卡佛上。里根也難以自信地建構一個自我形象，他表面上極度排斥別人強加給他的自我，但實際上卻極度依賴外部評價。

預演的全面失敗像一根緊繃的弦突然斷了一樣，曾經的飛鳥俠形象頻繁出現在里根的意識里，一切往失控的方向發展。最終表演時里根借角色之口痛陳對愛的需求（其實是對認同的需求）后，對自己開槍。但諷刺的是，沒有死去的他卻被媒體冠以“超現實主義”包裝成了另一個符號象征，他對于現在的絕境的掙扎又成了新的枷鎖。直到最后他像真正的飛鳥俠一樣一躍而下，成就了真正的自由。

《鳥人》里飛鳥俠是一個如影隨形的夢魘，這個形象給里根帶來了名氣財富把他捧到了好萊塢明星商業價值的頂峰卻在他辭演系列作品第四部后將他重重摔下，被大眾遺忘。里根渴望大眾拋下飛鳥俠的印象認識一個全新而陌生的他，而諷刺的是當最終以“超現實主義”得到熱烈反響后他又變成了那個飛鳥俠，飛翔在了自由的天空中。渴望通過變成一個陌生的形象打破現有的迷思，而內心卻未獲得真正的認同。

如果說《鳥人》里男主角最后被自己的陌生形象束縛住了，那么《消失的愛人》中則向我們展示了女主角在自己的愛情婚姻里如何變成另一個陌生的人在戰斗。

電影《消失的愛人》一開始像極了懸疑劇的開頭，結婚五周年紀念日的早上，尼克·鄧恩（本·阿弗萊克Ben Affleck飾）來到妹妹瑪戈（凱莉·庫恩Carrie Coon飾）的酒吧，咒罵抱怨那個曾經與自己恩愛纏綿的妻子艾米（羅莎蒙德·派克Rosamund Pike飾）以及全然看不見希望的婚姻。當他返回家中時，卻發現客廳留下了暴行的痕跡，而妻子竟不見了蹤影。作為觀眾的我們跟著探員的破案線索在推測著案情的發展，深入案情后一層層剝開了這個故事。妻子艾米的失蹤逐漸透過媒體的渲染聞名全國，夫妻不和的真相被挖出，丈夫的品行不端也暴露，人口失蹤案件逐漸指向了謀殺，消失的妻子利用大眾的關注對丈夫進行著無情的審判，當初你儂我儂的甜蜜成了以血洗血的復仇與折磨。

導演大衛·芬奇以婚姻切入故事，卻發展成一個冷峻瘋狂的復仇故事。一開始為我們勾勒出兩人相遇相識愛情起初甜蜜的模樣，結婚后日常生活的種種，一如我們見慣的戲碼，婚姻生活中不斷的摩擦已不復當初的激情，結婚五周年紀念日的早上丈夫想著的是離婚，和妹妹抱怨完回到家里，發現混亂的場景消失的妻子一切成了一部懸疑片，我們猜想著犯人是誰又不斷冒出來新線索，就像追看偵探劇集一樣和全國人民一起關心著兇手是誰，消失的艾米在人們的回憶里是那么善良聰明懂事，在這段有些失敗的婚姻里也是一個受害者。如今沒有了音訊被爆出跟小姑娘偷情的丈夫當然是首要懷疑對象。而在電影中段開始，那個消失的艾米逐漸浮出水面給我們鋪出了男一條劇情線，敘事視角轉換，真相謊言交織，大衛·芬奇一貫的黑色冷峻開始展現，一個嚴謹的復仇計劃慢慢完整，而直到看完整部電影，消失的妻子艾米回到了丈夫尼克身邊，兩人又變成了那一對看似冰釋前嫌仍舊恩愛的夫妻，不禁讓人背脊一涼。

女主角羅莎蒙德·派克在片中格外出彩，她所扮演的艾米最初聰明、風趣，在婚姻生活里諸多隱忍，到后來一步步按計劃實行復仇的果斷，冷酷都張弛有度，層次分明，羅莎蒙德·派克也憑借此片入圍了奧斯卡的最佳女主角。而一直以來都備受爭議的本·阿弗萊克在此片中的表現也可圈可點。而電影整體節奏利落，鋒利明快，像一把剃刀狠狠割開了婚姻的另一番面貌給我們看。

《消失的愛人》的開頭是女主角艾米依偎在丈夫身上，然后丈夫輕輕撫摸著她的金發，配上尼克緩緩的旁白：

“當我想到我的妻子時，我總是在琢磨她的腦袋，我想象著撬開她美妙的顱骨，好好梳理她的大腦，試圖找到答案，任何婚姻中首要問題的答案。

“你在想什么？你感受如何？我們對彼此做了什么？”

眼前的妻子就像陌生人一樣，雖為夫妻卻彼此猜忌欺騙地生活著，回憶里那個聰明幽默可愛的她，婚后繁瑣無趣的她，還有展開報復計劃冷酷利落的她，好像每一個她都是那么陌生，分不清楚何為真實的面目，像一個黑洞一樣，將人引入了黑暗中探索。

《鳥人》與《消失的愛人》兩部影片一部說的是事業上的自我實現，一部說的是婚姻生活里的欺騙背叛，看似不相及的題材卻都在控訴著大眾媒體的膚淺娛樂，所謂的新聞真實不過是另一張陌生的臉演出著那些觀眾期待發展的劇隋，而真相是什么變得并不重要。畢竟大眾期待的，只有那勁爆的新聞標題和隔天就丟在垃圾桶里的談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