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從古至今,許多文學作品都描寫了女性的悲劇命運,這些女性的命運也千差萬別。但其中一些則淪為社會的最底層成為妓女,為人們所鄙夷和唾罵。本文以樊粹庭的《花媚娘》與莫泊桑的《羊脂球》為例,從思想內容和人物形象塑造兩方面進行比較,以見其異同,且從創作目的和創作方法上對造成這種異同的成因進行探究。
關鍵詞:《花媚娘》 《羊脂球》 比較研究
樊粹庭的《花媚娘》創作于艱難困苦的抗日戰爭時期,是一部用血和淚交織而成的控訴書,《羊脂球》是法國作家莫泊桑創作于19世紀的一部具有愛國主義思想的短篇小說。雖然這兩部作品產生于不同的國家,創作時間各異,但我們仔細閱讀比較之后不難發現,這兩部作品在思想內容、人物形象等方面有很多相同之處,當然也存在一定的差異。本文分別從兩部作品的思想內容與人物形象、創作目的和創作方法的異同對其進行考察。
一、思想內容與人物形象的異同
(一)思想內容 《花媚娘》和《羊脂球》都在不同程度上真實地反映了當時本國的社會歷史問題。《花媚娘》思想內容豐富而深刻。花媚娘在走投無路之下,只得含羞忍忿屈從胡賊,為救公爹之命,付出了血淚的代價,心靈深處卻累積著貞節喪失的愧疚和自責。作品無情地揭露和鞭撻了富豪胡利金荒淫無恥的丑惡行徑;批判了統治者為一己之私而不顧百姓生活的社會現狀。《花媚娘》中出場人物有二十多個,上至皇帝、王公大臣,下至平民百姓、卜算先生等都一一涉及,反映了廣闊的社會生活面貌。
《羊脂球》所反映的思想內容與《花媚娘》有許多相似之處。通過妓女羊脂球在戰爭中的遭遇,以及眾人前后對待她態度的轉變,來反映普法戰爭中社會上所謂“高貴階層”的丑惡嘴臉,同時也贊揚了法國勞動人民強烈的民族自尊心和愛國精神。
雖然兩部作品都反映了社會生活面貌,但在刻畫的廣度和深度上有所不同。《花媚娘》反映了隋煬帝大肆奴役勞動人民修建大運河的歷史,而花媚娘遭遇的悲慘事件始于丈夫被抓去修運河開始,可以說這是造成媚娘悲劇命運的根本原因。花媚娘一家只是這個社會的縮影,在當時還有無數這樣的家庭遭遇如此悲苦的命運。這樣便從側面強烈批判了統治者和當時暗無天日的社會;而《羊脂球》展現的社會生活面貌相對窄一些,只反映了法國不同的社會階級和社會力量在法國戰爭時期的政治態度,卻沒有反映階級內部的矛盾。
(二)人物形象塑造 《花媚娘》劇中的花媚娘原本是賢惠本分的好妻子、好媳婦,過著平淡的農家生活,不料災難卻突然降臨,丈夫被抓去開挖運河,瞎爹弱媳頓時陷入無依無靠的生存困境中。公公染病在床,無醫無藥,媚娘四處討乞,遭到鄉紳惡少百般欺凌。進門公公呼痛嚷饑自己卻無計可施,硬著頭皮到富豪胡利金門上苦苦求貸,胡見媚娘秀色可餐,遂以借給銀子為由,調戲媚娘。媚娘奪門逃走,義正詞嚴地斥責胡賊為富不仁、乘人之危。此時的媚娘發誓貧不失志,節烈自守。可一進家門,公爹奄奄待斃,只好當街哭訴求乞,卻輪番遭到惡徒戲侮。轉念再想到胡家借銀,渾身直打寒戰,悲憤交加,無奈之下她只得屈從胡賊。劇作家借助一個個讓人揪心含淚的細節,揭示出花媚娘心內滴血、賊前嬉笑怒罵的痛苦心境。她含淚嘲笑土豪胡利金:“大爺甚有錢,常把女人憐。銀子到奴手,倒鳳又顛鸞。”在咽淚裝歡的屈辱生涯的煎熬中,終于盼到了丈夫從河工逃回,媚娘一面如釋重負,一面卻感到貞節不存,愧對丈夫。她偷服鉛粉,癱軟在丈夫懷中,悲切泣訴,臨終前竭盡心力地對天呼喊:“還我的寶貝,還我的貞節來!”{1}花媚娘含恨辭世,結束了她充滿屈辱傷痛的短暫人生,卻給世人留下了一個被屈辱被損害的弱女子橫遭玷污的悲慘現實,引人深思。盡管她失節的行為有違道德和貞節的信條,但她珍愛他人生命、自覺承擔倫理義務的犧牲精神,畢竟浸透著傳統文化中諸多可貴的成分。
《羊脂球》中的女主人公羊脂球的身份與花媚娘不同,她原本便是一位生活在社會底層的妓女,但在她身上所表現出的民族自尊心和愛國熱情與那些以上等人自稱的人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如當侵略軍野蠻地強占人民的住房,特別是敵人住到她的家里時,出于民族自尊心,她不顧一切地“撲到了其中第一個的脖子上”,準備扼死那個敵人,顯示了她的英勇無畏和強烈的反抗精神。再如面對普魯士軍官企圖占有她時,她大罵那名軍官:“這個普魯士的敗類,我永遠不會改變主意,永遠,永遠,永遠!”{2}羊脂球憤怒地反抗,因為她知道這不僅是對一個妓女的侮辱,也是對自己祖國和民族的侮辱,此場景表現了羊脂球大義凜然、奮不顧身維護民族尊嚴的高貴品德。
通過以上比較分析我們可以看到,花媚娘和羊脂球雖然所處的國家、時代和所屬的民族不同,但是她們的身份、性格及表現的社會意義卻有著驚人的相似之處。她們有許多相同點:都有著受壓迫、受凌辱的共同遭遇,又都有擺脫這種環境的強烈愿望;同時,她們還都具有不畏強暴、不屈服的反抗精神。但是,花媚娘和羊脂球的性格又有很大不同。與羊脂球相比,花媚娘成了為守望愛情與維護家庭而淪為暗娼的美麗囚徒。《花媚娘》不僅靠其故事情節、人物形象來打動觀眾,其劇本中的科介都能準確地揭示主人公隱微復雜的內心世界。如《花媚娘》中有這樣一節科介提示:
行至墻角之處,抓了麥稈一把,抬頭一看,墻上掛有其夫之鋤,猛然有所感動,如見其夫,驚,發抖,麥稈撒地。{3}
花媚娘剛剛平靜的內心,在突然看見丈夫的鋤頭后,頓時掀起巨大的波瀾。見鋤如見其夫,想著丈夫服役在外,自己因給公爹治病委屈失節,愧恨交加。
連重淫句,行走輕佻。及進門,猛見其夫,大駭,將銀子散地下,奔小房下。周大義驚疑。{4}
在由良家婦女到淪為暗娼的過程中,其舉止行為均發生了微妙變化,尤其是見到丈夫的那一刻,內心陡起烏云,羞愧悲憤,手中之銀灑落地上,卻毫無知覺。花媚娘這樣一個鄉下良家婦女,先是在態度上與鄉紳惡霸劃清界限,最后發展到為救公爹無奈淪為暗娼。花媚娘個人形象中的這些特點是羊脂球所無法比擬的。
羊脂球的性格與花媚娘有很大不同,如同樣具有反抗精神,但因反抗對象的不同,花媚娘的反抗較有目標,而羊脂球則顯得有些盲目了。她對普魯士軍官的反抗帶有樸素的愛國主義情懷,她的反抗具有下意識性,并不像花媚娘那樣心中具有明確的堅守和對胡賊強烈的仇恨,所以羊脂球最終屈服了。而花媚娘的屈服中仍帶有凜然之氣的無奈和心酸,讀來令人心痛。羊脂球是善良的,但她的這份善良為卑鄙的人所利用,最終成為了善良的犧牲品。
羊脂球的形象一開始便是固定的,作家通過其社會地位與人物精神的反差來塑造人物形象。而花媚娘則有一個發展變化的過程,她的身份幾經轉變,但內心始終保持著那一份純潔和堅貞。出于對親人的愛和對自己的尊重,即使當她遭受無數悲痛、心中充滿對那些卑劣人的痛恨時,依舊沒有自甘墮落沉淪,反而被心靈深處對貞節的堅持而折磨至死。花媚娘的矛盾掙扎使這個人物血肉豐滿,真切感人。
二、創作目的和創作方法的異同
(一)創作目的 樊粹庭先生在創作這部劇作時,中國正處于艱苦的抗日戰爭時期,《花媚娘》給處在民族危機日益深重時期的各階層民眾巨大的心理震撼,也提供了一份被殘酷的現實扭曲戕害的弱者飽含血淚的起訴書,足以引發人們對現實命運與靈魂道德之間沉痛的思考。“《花媚娘》在當時歷史上起到了一個揭露黑暗、針砭時弊、喚起民眾之覺悟,起來與反動統治作抗爭的作用的。”{5}可以說樊粹庭先生不僅是以劇作家的身份和眼光創作此劇,更是以一顆飽含愛國之心的國人身份來創作此劇,所以此劇具有相當的廣度和深度。
莫泊桑創作《羊脂球》時初涉文壇,不同的社會背景和作家思想,造成了作家對當時社會認知的不同,對社會剖析的力度、深度和廣度都有所差異,所以在表現上會出現不同。莫泊桑以《羊脂球》這樣一個小故事去叩問人性、控訴侵略者的暴行,但他并非直擊侵略者,且在反映當時社會各階層真實面貌方面有較深的側重,主題會有所傾斜,因此其反抗的主題會有所減弱。
(二)創作方法 《花媚娘》與《羊脂球》都是將歷史真實與藝術真實有機地結合起來。
樊粹庭是一位飽含憂患意識的劇作家,他關注國家命運與民族興衰,堅守“大眾化”立場從事戲劇創作,借以反映時代脈搏和民族命運。他尊重大眾審美情趣,站在民間立場為民立言,以庶民的視角俯瞰民族危機之中的蕓蕓眾生,及時傳遞出罹患戰爭災難而奮起抗爭的廣大民眾的真實狀態。加之他對民風、民情、民俗的深切關注以及對鄉語、俚語、俗語的超強駕馭能力,創作出一系列反映民生疾苦與民眾心理的經典劇作。作者將歷史真實與藝術真實和諧統一起來,既按照歷史事實來創作,又不完全拘泥于史實,有虛構和加工部分。
《羊脂球》在創作方法上采用純客觀性的敘述,作者在小說中基本不暴露自己,他讓小說中的人物自己說話,以各自的言談舉止來表達他們的想法,從而使小說展露了人物豐富多彩的內心世界。作者的情感是隱藏的,埋在暗潮涌動的故事行文之中,從字里行間可見他分明的愛憎。小說通過側面描寫的手法去反映社會、揭露人性,是以一種藝術的真實去反映現實,虛實結合使小說充滿著無盡的力量。
總之,通過以上從作品思想內容、人物形象塑造兩方面的比較分析,我們可以看出,樊粹庭的《花媚娘》與莫泊桑的《羊脂球》在思想內容、創作技巧上的相同和差異。花媚娘與羊脂球是中外作品中兩個典型的女性形象,她們所蘊含的獨特的個性、思想的深度、高尚的精神,散發著永恒的藝術魅力。
{1}{3}{4} 樊粹庭:《樊粹庭文集·創作劇目》(上),張大新編校,河南大學出版社2012年版,第474-494頁,第478頁,第492頁。
{2} [法]莫泊桑:《羊脂球》,惠君、王惠玲主譯,伊犁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35頁。
{5} 石磊:《“樊戲”研究》,中國戲劇出版社2003年版,第60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