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唐詩三百首》是清代蘅塘退士孫洙編選的最有影響的唐詩選本,孫洙選詩遵循儒家詩學思想,《列女操》之入選《唐詩三百首》,主要也是基于該詩所倡導的儒家貞潔觀。此外該詩通俗自然的語言、古樂府的氣象風味也有可取之處,是以入選。
關鍵詞:孟郊 《列女操》 《唐詩三百首》 貞節觀
清代蘅塘退士孫洙編選的《唐詩三百首》是近二百年來最有影響的唐詩選本,其書“專就唐詩中膾炙人口之作,擇其尤要者”為一書,入選者多為經典。孟郊也有《游子吟》《列女操》兩首入選,前者家傳戶誦,后者卻默默無聞,其思想性在今天看來甚至還有不可取之處。《唐詩三百首》為何要選《列女操》,應該給予合理的闡釋。
要回答上述問題,首先得從孟詩本身著手。據《通志·藝文略》,“孟郊詩集十卷”,所存詩歌不在少數。今《孟東野詩集》(卷一)第一首即為《列女操》,可見作者對此首詩的重視與喜愛。詩云:“梧桐相待老,鴛鴦會雙死。貞女貴殉夫,舍生亦如此。波瀾誓不起,妾心古井水。”翻閱《樂府詩集》可知,孟郊此詩系模擬漢代琴歌《列女引》而成,屬于以舊為新的樂府詩題,沿用古題之意,歌頌不失節操的婦女。蘇軾曾譏笑孟郊詩為“寒蟲號”,然而在其《讀孟郊詩二首》中卻說孟詩乃自肺腑中出,《列女操》即是如此。《列女操》全詩不用典故藻飾,語言平白,而又力避平庸淺易。前兩句用典,以梧桐偕老,鴛鴦雙死起興,引發貞婦殉夫,亦應如此的議論。第三聯也是比喻,用井水不波來比喻守節不嫁,是詩的比體,含蓄奇崛。以此來表彰節烈自誓的女子,受到古代男子的歡迎,也符合孫洙此書以訓童蒙的選詩宗旨。《唐詩三百首》是童蒙教材,普及型讀物,不得不考慮其接受性,不求高深,只求淺易。《列女操》易于記誦,語言易懂,沒有佶屈聱牙的詩句,這是此詩入選的第一條原因。
另一原因是此詩表現具有古樸風味,最具古樂府氣象。宋曾季貍《艇齋詩話》云:“孟郊張籍,一等詩也。唐人詩有古樂府氣象者,惟此二人……孟郊如《游子吟》《列女操》《薄命妾》《古意》等篇,精確婉轉,人不可及也。”孟郊的舊題樂府詩中有一些古題尚存而古辭已軼且唐以前都沒有擬作的樂府詩,孟郊往往據題寫意,其《游子吟》《列女操》等篇在表現手法和文辭表達上力求恢復古樂的風貌,風味古樸,具古樂府氣象。
第三是此詩反對婦女改嫁,宣揚從一而終的貞節觀,強調婦女夫死不改嫁或不失身,此種觀念為儒家禮教所提倡,容易得到社會認可。漢·劉向云:女子“適人之道,一與之醮,終身不改”,主張女子恪守貞節,第一次系統而明確提出女子不事二夫的觀點,并在《列女傳》中褒揚從一而終的列女十余人。此后宣揚妻子對丈夫從一而終的書,不計其數。唐·宋若昭《釹論語·守節第十二》:“古來賢婦九烈三貞,名標青史傳到而今。后生莫學初匪難行,第一守節,第二清貞。”“一行有失百行無成,夫妻結發義重千金,若有不幸中路先傾,三年重服守志堅心,保家持業,整頓墳塋。有生有死一命所同。”{1}唐朝女子推崇九烈三貞,要求女子第一守節,第二清貞,認為夫妻一旦結合就義重千金,如果丈夫中途死去,妻子當守志堅心,不能再嫁。《唐代墓志匯編》《續編》三千余墓志中,再婚和改嫁的婦女不過區區十例,而明確記載堅守貞節者則達264例。婦女當守節輿論在唐詩人當中也較為提倡。如白居易《婦人苦》:“婦人一喪夫,終身守孤孑。有如林中竹,忽被風吹折。一折不重生,枯死猶抱節。”將夫死后婦終身守孤孑比喻為風吹折后不重生直至枯死仍然抱節的林中竹,這與《列女操》“波瀾誓不起,妾心古井水”并無二致。孟郊性耿介,少諧合,年五十方得進士第。盡管如此,但他沒有放棄賦詩明志言情,其《寓言》“我有松月心,俗騁風霜力。貞明既如此,摧折安可得”,體現了傳統士人貧賤不移威武不屈的節操,與《列女操》精神相通。只是當今,人們的價值觀已發生改變,現代女性自尊自省、自愛自覺、自理自治,《列女操》卻提倡守節和殉節,這些封建禮教以犧牲女性愛情婚姻幸福為代價,并不適應現代社會,因此《列女操》于當今傳唱之聲稀薄。甚至有人認為此詩是封建糟粕,應當剔除。但一朝有一朝之文學,我們不能且不該輕視這首樂府詩。而是應該回到文本,回到編者時代,去追本溯源。
《唐詩三百首》冠以“三百”之名,含有“詩三百”之法,強調詩篇要“思無邪”。孫洙編選童蒙教材,亦以此為旨歸,期望借此引導童蒙思想,使之歸于正誠。清代中央集權發展到頂峰,統治者把婦女的貞潔看得同男子的忠君一樣重要,女子對丈夫的貞潔,男子對君王的忠誠被強調到前所未有的高度,男權社會對婦女的貞潔要求已臻于極致,女子講求貞潔成為一種社會氛圍,相關故事廣為流傳。孫洙生于這一時代,編選《唐詩三百首》,必定會選取“貞女貴殉夫,舍生亦如此”的《列女操》。他這樣做,本屬當時觀念的中正常情況,不必厚非。
“東野動驚俗,天葩吐奇芬”(韓愈《醉贈張秘書》),孟郊為人耿介,做詩不落俗套,其《列女操》雖然不合現代價值觀,但是風格高古“言古猶今”,孫洙將其編選入《唐詩三百首》,在宣揚貞婦殉夫的道德觀念之外,看重的也許還有此詩高古簡淡、淳樸自然的藝術價值以及瑩潔本然的儒士情懷。
{1} 對于本章是否屬于唐代史料,學界尚有爭論。高世瑜先生認為現存的《女論語》“后二章很有可能是后人所補”(高世瑜:《宋氏姐妹與〈女論語〉論析——兼及古代女教的平民化趨勢》,載《唐宋女性與社會》,上海辭書出版社,2003年版)。日本櫻美林大學的山崎純一先生根據現存《女論語》的結構與內容進行推斷,認為其很可能是薛蒙毒韋氏所撰的《續曹大家女訓》,應視為唐代史料([曰]山崎純一:《關于唐代兩部女訓書〈女論語〉〈女孝經〉的基礎研究》,上海辭書出版社2003年版)。在沒有確鑿的證據之前,我們還是先視之為唐代的作品。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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