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信,在這個十年結束之前,這個國家應該讓載人登月成為現實。在這個時期內,沒有任何一個太空計劃,在人類漫長的太空探索中占據如此重要的地位,能夠如此觸動全人類,同時又具有如此巨大的難度和昂貴的耗資。這不只是讓一個人登上月球這么簡單——說句實在的,和讓整個國家上天差不離。因為每個人都在為此努力?!?/p>
這是1961年5月26日,約翰·肯尼迪總統在國會立下的登月誓言。他把全球當時對于航天的狂熱轉化成一場針對蘇聯的直接競賽——在此之前一個月,蘇聯剛剛把第一個人類送上太空。美國有理由全力與蘇聯對抗:蘇聯的第一顆人造衛星成功升空于1957年,早于美國,這對于美國人的國家驕傲和民族自豪造成的打擊無疑非常嚴重,而且同時還助長了一種對于蘇聯技術引發的擔憂和遐想。
但其實,早在人造衛星升空和隨后的太空飛行實現的數年之前,有一些東西已經在美國人心中植入了想象的種子——那就是科幻雜志。
這些雜志封面以及里邊的文章配圖常常是未來科技的美妙盛景,標題起著“人類即將征服太空”或者“每個人都能擁有飛碟”。蘇聯擁有自己的科幻雜志和插圖風格,通常描繪著火箭和宇航員飛翔在宇宙或者降落在一個行星上的畫面。20世紀50到60年代,科學宣傳畫幾乎完全服務于宣傳國家的太空計劃,但民族自豪感的表現方式則各有不同。
為了通過互聯網收集一些當時蘇聯科幻雜志中的插畫,我不得不像腦蟲一樣,找一些既熟知科學(包括科幻)又了解藝術的人并快速汲取他們那些已經整合過的知識。我找到兩個人:其中一個是為NASA繪制插畫并因此斬獲雨果獎的Vincent Di Fate,他曾出版過科幻插圖集,畫過數百幅插畫和雜志封面。另一個是Gavin Rothery,他曾擔任2009年上映的科幻電影《月球》的概念設計師和特效總監。
三個人在一起,我們剖析了蘇聯和美國繪畫背后的文化影響,通過《機械圖解》和《公元2000》等雜志聊了聊科學本身和科幻小說,話題甚至還跑到了一些奇怪的地方,比如東歐和日本的插畫風格。
美國的太空競賽
到底哪個在前:是太空旅行的藝術作品,還是科學家沖破地心引力的愿景?在蘇聯人造衛星上天之前,美國本土并沒有形成一股合力想在太空計劃上做出努力,但在那時,關于太空旅行的插圖已經到處都是了。20世紀 40年代,插圖畫家Chesley Bonestell為暢銷雜志《生活》創作了一系列和太空相關的插畫,引發了民眾對于宇宙的強烈興趣。這些畫作都被收錄在一本名叫《The Conquest of Space》的畫冊中:由Bonestell創作的畫作,加上科普作家Willy Ley的文字。這本畫冊寫實地展現了人類該如何進入太空。這就是起點:藝術啟發了科學家對于火箭和宇宙的強烈的興趣。
“插畫師的貢獻卓著,”Vincent Di Fate告訴我,“對于那些雜志并非生活必備的人來說,恐怕很難想象它的重要性,尤其是在電視出現以前。雜志是唯一渠道,藝術家們腦中想象的畫面能夠直接呈現在讀者面前,給讀者以強烈的震撼?!?/p>
1951年,第一次太空飛行研討會聚集了火箭科學家馮·布勞恩和其他一些作家、藝術家和科學家,這里邊就包括Ley和Bonestell。當他們討論到火箭和宇宙空間站時,Cornelius Ryan——這個《科里爾雜志》的編輯為太空競賽的開始做好了準備。
“Ryan想到一個主意,他準備讓在場的科學家為第二年即將發表的一系列連載雜志文章擔當顧問,”Vincent Di Fate解釋,“1952年,這些未來太空旅行發展相關的文章開始陸續發表,Bonestell就是在當時被雇傭為這些作品創作插畫的?!?/p>
Ryan在會上的決定預示著下一個十年美蘇太空競賽的開始?!犊评餇栯s志》一篇極具影響力的連載文章《人類即將征服太空》由馮·布勞恩、Ley和其他人撰寫,開篇寫道:“美國應該立即著手制定爭奪西方空間優勢的長期發展計劃。如果我們不做,別人就會做。那個別人,很有可能就是蘇聯?!?/p>
座談會的精神很快透過電視轉播擴散到了民眾中間。“1955年,沃特·迪士尼在ABC電視臺開了迪士尼的第一檔周播系列節目,時間是在周三晚上,”Di Fate說,“通過電視動畫片,年紀幼小的人群也可以了解到人類是如何擺脫重力和地球束縛的,這算是更進一步。而《明日世界》則在向另一個年齡段的人推銷太空項目的可行性與優勢?!?/p>
迪士尼的宇宙系列片或許上過電視,但它仍是由插畫師像畫雜志封面那樣創作出來的。“所有他們創作的視覺化呈現都是藝術作品,”Di Fate說,“登陸火星系列的概念圖都是由醋酸鹽噴槍畫出來的,畫面動得不快,為了給觀眾留下想象空間?!?/p>
《Mars and Beyond》發布于1957年,比人造衛星進入軌道晚了兩個月。很快整個競賽就成為一種常態,但在開發航天飛機之前,美國已經出版了大量關于未來技術的繪畫作品?,F在再看,部分內容可能就顯得有些滑稽。比如馮·布勞恩就曾在《科里爾雜志》發表預測說宇宙空間站會在“未來10年或15年之內”升空并進入軌道——事實上最終它只花了5年時間(蘇聯禮炮計劃)。其他的出版者也紛紛利用民眾對于太空的狂熱,把很多科幻小說粉飾偽裝成可信的新聞進行發表。比如《科普》雜志在1958年5月發表的一篇文章曾規劃了一個月球戰略計劃,該計劃表示在開始時美國應該用微波激起月球塵埃以供研究,并且在2000年時登陸月球。
常常在自己博客上發布科幻相關畫作的Gavin Rothery曾寫過一個分析文章,介紹從20世紀40年代到60年代大眾雜志上出現的一批偽裝成科普讀物的偽科學文章。“怪得很,這些文章實際上根本不是科學家寫的,特別是Frank Tinsley的那些東西,他只是把他認為最有意思的點子記錄下來然后畫出來,最后再配上文字,讓它們看上去和真科學一個樣?!彼f。
Rothery的博客里滿是Tinsley曾經發表在雜志上的文章和畫作,讓我們得以從另一個角度看待這些作品的價值和意義。“Tinsley是一個非常有前瞻性的創作者,他不會只給你一個孤立的東西,你可以看看他的編輯內容,其中包含的思想概念性極強,他簡直就是20世紀50年代科幻小說編輯界的蜜獾。”
“以我們的視角去看,可能很難理解這些天馬行空的東西到底是怎么來的?!盧othery說?,F在再看,這些想法都荒謬至極,但它們是在技術爆炸的時代出現的,在那個時期,科學家從發明火箭到登上月球只花了二十年的時間。在這樣的氛圍里,Tinsley那樣的藝術家也在秉持著同樣的創造精神,毫不吝嗇地把他腦子里的奇談怪論發表出來。在科學家知曉并確認這一切之前,一切都有那么一絲可信之處。
現在再看,控制月球并非維持美國全球軍事地位主導者這個角色的關鍵。月亮遠在20萬英里外,攔截一顆從那兒打過來的導彈要比攔截一顆古巴打過來的容易多了。為了打贏蘇聯必須要登陸月球可能不是催生一個太空計劃的最佳動機,但它也做得不錯,而且也讓探索科學藝術獲得了蓬勃的發展空間并取得了不錯的成績。
在世界的另一頭,同一時期科幻雜志也在發揮著類似的效用。
蘇聯默默攢大招
蘇聯和美國一樣,也是急不可耐地想上天,甚至比美國更想——當NASA仍在花費數年時間觀察月球時,蘇聯的太空計劃已經瞄準了宇宙更深處。正如Di Fate告訴我的,盡管從未踏上另一個星球,但彼時蘇聯對于太空的探索成果仍要先于美國數年。

“20世紀60年代后期流行起一個觀點,當時蘇聯正在到處宣傳,‘你難道不想去月球看看么?見鬼,上月球看看去?!@種觀點認為,蘇聯嘴上這么說,但他們真正的目標是宇宙更深處,而且他們早在我們之前就已經到達火星,也早已開始研究核冬天。美國直到1975年水手號探測器抵達火星之后才意識到核冬天的威脅,發現這個星球上的沙塵暴一刻不停歇,當他們仔細研究了數據之后,他們意識到在火星,沙塵已經遮蔽了陽光,如果同樣的事情發生在地球上,它會完全改變地球的生態系統。你要知道,我們的戰略部署是建立在完全錯誤的信念之上——首先是必須在核戰爭中取得勝利,然后才是活下來?!?/p>
如今蘇聯已經解體二十多年,但在搜集太空競賽時期美蘇兩國藝術家創作的科幻插畫時,蘇聯的作品還是要更難找一些。但隨著一批又一批的蘇聯雜志掃描圖片上傳到網上,我們逐漸能夠知曉他們創作思路上的不同:美國雜志很少花工夫畫宇航員,他們總是把精力放在飛船和空間站的設計上,而蘇聯則在塑造英雄和民族大業上傾注心力,你很難找到一張沒有CCCP(蘇維埃社會主義共和國聯盟)標識的插畫。
“鼓吹太空開發的種種優點對他們來說好像根本沒必要,”Di Fate說,“吹捧他們的英雄就是另一碼事了。”他繼續解釋說,目前發現的蘇聯科幻插畫中大部分應該都是內參而非大眾發行——當然也就更不會讓西方看到了。蘇聯太空計劃的技術內容也在保密范疇內,這倒沒什么好大驚小怪的,冷戰可不是個分享小秘密的好時間。
“他們幾乎把所有東西都藏在兜里不給西方看。我得告訴你——我經歷過那段時期。太空競賽剛開始時我還是孩子,等我成年了它還在搞,1975年我進入NASA,參與了阿波羅聯盟發展計劃。美蘇斗了這么久,到這兒才有了第一次合作。我當時在卡納維拉爾角工作,平時就拍一拍工作人員,為NASA的發射畫些概念圖什么的。這是第一次合作,因為各種保障系統制式不同讓對接充滿了困難。對接這兩個東西就像是把錫利奇嫁接到凱迪拉克上。但他們送過來的太空艙樣品其實就是一塊沒有任何內部構造的生鐵,只有對接口還在,以便我們升級裝備得以讓阿波羅號和聯盟號對接在一起?!?/p>
但蘇聯的宣傳內容極具傳播性,你很難在美國的宣傳畫上感受到蘇聯插畫的視覺沖擊力。紅色噴濺出的凝重氣氛搭配上其他跳躍感十足的色彩讓畫面中抵達天境的宇航員和火箭顯得更具膽識。Rothery認為,蘇聯的這種視覺風格其實源自該國在輕工業上受到的技術限制。“大部分宣傳畫都是絲網印刷的,”他說,“沒有精密的照相儀器,你也可以用蠟板和顏料進行創作。絲網印刷受制于工藝特征沒有辦法達到高分辨率,于是這種大塊色調的風格就形成了他們自己的風格?!?/p>
當然,也并非所有20世紀50到60年代的蘇聯宣傳畫都是這樣的風格,比如1933年創刊,如今仍在繼續發行的《青年技術》就以它風格多變但都很細膩精巧的雜志封面著稱。和《科普》或者《機械圖解》這些雜志相比,《青年技術》的封面要更加抽象,但深究其畫面的元素構成,其實大同小異。
在宣傳上兩國還在互相挑刺使絆子時,其實私下已經開始了合作。其他的東歐集團顯然也對科幻和西方文化產生了強烈的興趣,但他們搞出來的,還是一套奇奇怪怪的東西。
日本和東歐的暢想
日本、捷克斯洛伐克或者波蘭并沒有太空計劃,藝術家們也就沒有一個特定的宣傳目標,所以他們找到了另一種施展自己創意的方式。相比西方科幻作家和畫家,他們的作品擁有更鮮明的文化特色。
20世紀50年代到70年代,日本畫家小松崎茂曾畫過一批細節極其豐富的前沿科幻畫作。他沒有成為一個漫畫家,而是專注于在雜志的跨頁上呈現自然災害或者未來城市的細致景象。他的畫作也曾被制作成模型,讓普通的塑料材質變成極具視覺質感的設計品。
當我們還在討論蘇聯宣傳物料時,Gavin Rothery拿出了很多東歐的電影宣傳海報,當時西方有很多電影在東歐發行,而東歐國家則希望通過制作本國風格的外語電影海報的方式盡可能抵制觀眾受到西方文化的腐蝕。最終結果是,這一批海報都極具表現主義,與電影內容的相關性也可以說是幾乎沒有,甚至夸張到讓人懷疑創作者是否真正看過這些電影。海報的受眾都是來自波蘭、匈牙利或者捷克斯洛伐克的本國民眾,如今他們能夠遠涉重洋,還要拜互聯網所賜。
“創作這幅畫的藝術家顯然是看過星際驅逐艦(《星球大戰》)的圖片,”Gavin在描述匈牙利版的《星球大戰》三部曲電影海報時說,“他們在海報里畫了星際驅逐艦和鈦戰機,但其他的一些東西讓我覺得他們可能是看完電影或者看了一會兒然后進畫室把他們還記得的東西畫下來……你看這張絕地武士的海報,他們畫的星際驅逐艦確實是星際驅逐艦,死星也確實是死星,但左下角這坨綠色的東西到底是什么玩意兒?這絕對不是《絕地大反攻》里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