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說岳全傳》作為《水滸傳》的一部特殊續書,在人物塑造上備受影響,不但將梁山義軍的余威剩勇穿插到岳飛抗金的陣容之中,小說本身的人物形象也與梁山好漢頗為相近,手法多有效仿,延續了梁山好漢一貫的“忠義”精神,反映了清初社會文人極度渴望忠義無雙的英雄來濟世拯民的心理。
關鍵詞:核心人物 原型延續 后代傳承 移形取神 手法效仿
《說岳全傳》作為《水滸傳》的一部特殊續書,在《水滸傳》的直接影響下產生,二者雖所寫內容不同,但在人物塑造和思想傾向方面卻基本一致??梢姟墩f岳全傳》實為在汲取《水滸傳》的創作經驗和描寫方法的乳汁后,依據當時的社會主要矛盾創作完成的。今僅在此談談《水滸傳》對《說岳全傳》在人物塑造上的一些影響。
《水滸傳》中的一百單八將,素有“群英譜”之稱,所謂“英雄盡于《三國》《水滸》也”??梢姟端疂G傳》奠定了英雄傳奇小說中人物的基本類型。《說岳全傳》的作者更是對《水滸傳》相當熟悉偏愛,不但將梁山義軍的余威剩勇穿插到岳飛抗金的陣容之中,就連小說本身的人物塑造也與梁山好漢在性格形象上頗為相近。
一、核心人物
宋江和岳飛分別作為兩部小說的核心人物,在人生遭遇和思想性格上趨于相同。
首先,兩人的人生遭遇有驚人的相似,亦有著共同的命運悲劇。宋江,原為天魁星,曾攻讀經史,胸懷大志卻只能做一刀筆小吏,一句“他日若遂凌云志,敢笑黃巢不丈夫”一表心中渴求建功立業的理想抱負,后主張并接受朝廷的招安,連續征討遼國、田虎等,最后被蔡京等奸臣設計,飲御賜毒酒而死。
而岳飛,本為佛頂大鵬金翅鳥,因果循環,降生宋朝,出身貧寒,天資聰穎但不得老天眷顧,寫下“功名未遂男兒志,一在時人笑敝裘”??释麚P名立萬,成就功名,后因外敵壓境而被重用,平內亂退外敵,立下汗馬功勞,最后卻慘死奸臣手中,魂斷風波亭。
其次,在思想性格上兩人表現出了相似的封建道德倫理觀,宋江被稱為“孝義黑三郎”“及時雨”“呼保義”,而《說岳全傳》中岳飛更被塑造為“忠孝仁義”的化身,二者以“義”聞名,梁山的一百零八將結義人才輩出,宋江區區小吏能坐上頭把交椅,靠的就是眾人公認的“義”字,而岳飛手下的猛將多半與其是結義兄弟,兩書中許多經典橋段就是宋江或岳飛打敗對手后義釋對手,最后與其結拜兄弟。但是二者的“義”都是排在“忠”字之下的,并且表現出了極其強烈的“愚忠”行為。
宋江坐得頭把交椅后,將聚義廳改為“忠義堂”,也埋下了將來為忠棄義的伏筆,堅稱“今皇上至圣至明,只被奸臣閉塞,暫時昏迷”。九天玄女授天書給宋江做得示意中有個最主要的精神,即是“為主全忠仗義,為臣輔國安民”,最后被奸臣設計飲毒自盡前,仍表“寧可朝廷負我,我忠心不負朝廷”的忠心,還騙李逵共飲毒酒,怕他“壞了我梁山泊替天行道忠義之名”。
而岳飛在此更是有過之而不及,他對皇帝唯命是從,十二道金牌令其回京,他明知是奸臣弄權卻不敢抗旨,使得抗金事業毀于一旦,回京途中,蒙冤被擒,王橫護他,王橫要保護岳飛,岳飛竟加阻攔,讓欽差將王橫亂刀砍死。風波亭就義時,他竟然親自綁了岳云、張憲防止他們“打出去”,施全為給岳飛報仇行刺秦檜,岳飛竟然顯靈抓住施全的雙臂,使他被捕斬首。牛皋要捉秦檜報仇,他卻手持精忠報國旗顯靈,掀翻戰船,以保全自己“忠君”的名節,證明自己所謂的精忠報國。也正是宋江、岳飛的這種“愚忠”造成了他們共同的悲劇結局。
二、原型延續
在《說岳全傳》里,值得注意的是,岳家軍的主要戰將竟大多是各地起義的綠林好漢,文中還多次發自肺腑地歌頌梁山好漢的忠義。在三十六回處,借兀術之口稱頌道:“久聞得梁山泊聚義一百八人,勝似同胞,人人威武,個個英雄。”三十七回處,李綱于蛇山燕青處,觀兩廊壁畫,于“蓼兒洼”處放聲大哭,贊“宋江,好一個忠義之士!”在《說岳全傳》中,梁山好漢儼然成為“忠義”的化身,其精神覆蓋了大量篇幅。
如首先出現的周侗,于小說中他不但是林沖和盧俊義的師父,兒子亦參加梁山軍中征遼陣亡,并收岳飛為子,而《宋史·岳飛列傳》僅有“學射于周侗,盡其術,能左右射”語,如此提升周侗的社會地位,使得岳飛自少年起就帶有與梁山好漢相傳承的忠義精神,也刻上了悲劇英雄的烙印。
在康王逃難途中,作者又安排了梁山好漢雙鞭呼延灼、浪子燕青、神醫安道全的出場。
康王君臣七人逃至海鹽縣,召呼延灼來保駕,老卿家飯未吃便急急而來,一舉取了杜充首級,不受兀術封王安享富貴的巧言誘惑,明知年老不敵,卻依然一力護主,魂斷兀術斧下。當呼延灼以老邁之軀,躍馬迎敵,金兀術問道“老將軍何等之人,請留姓名”時,呼延灼道的卻是“我乃梁山泊五虎上將呼延灼是也”。在老將軍最后鏗鏘的字句中,宣布的身份是“梁山好漢”而不是“大宋將軍”??梢娮髡邔α荷胶脻h的敬愛之心。這也前后照應了《水滸》中呼延灼“受御營指揮使,每日隨駕操備。后領大軍破大金兀術四太子,出軍殺至淮西陣亡”的結局。
而隨后出場隱退的燕青,做了蛇山的大王,他與“公侯之家,必復其祖”的呼延灼不同,在《水滸傳》九十九回,燕青與盧俊義主仆的那段對話中,燕青早已看透朝廷“鳥盡弓藏,兔死狗烹”的丑陋本質,故而心灰意冷的他做了劫駕的英雄,叫人將逃難至此的康王一眾砍了,也引出了宋江等人的結局。
最后出場救治康王的安道全雖一筆帶過,卻實為不可或缺的出場人物。因為這四位英雄,正代表著梁山軍為國抗敵后截然不同的命運,或為國捐軀,或遭奸人迫害,或急流勇退淪為草寇,或安享朝廷俸祿。作者在人物選擇上恰到好處,筆墨精煉,按照原文的命運走向合理延伸,將水滸幾位英雄續寫安排得頗為到位。
三、后代傳承
作者不單將梁山好漢穿插到小說之中,更將其后代安排在了岳家軍內,忠義剛烈、技藝超群的梁山子孫均成為了岳家軍的得力干將。
像是子承父技的張青之子張國祥,兵器仍舊是父親的一條棍,董平之子董芳,也使兩條槍。韓滔之孫韓起龍、韓起鳳,更為岳雷的左膀右臂,阮小二的兒子阮良,二十七回出場時,水上擒兀術一段描寫著實精彩眼目,阮良扮作漁翁,計誘兀術上船,“漁翁道:‘你想,大兵在此,不去藏躲,反在這里救你,那有這樣的呆子?只因目下新君登位,要拿你去做個進見之禮物,倒不如你自己把衣甲脫了,好等老爺來綁,省得費我老爺的力氣?!粋€翻劬斗,撲通地下水去了。那只船,卻在水面上滴溜溜地轉?!眱叭辉佻F“三雄擒何濤”一幕。
然而大多二代英雄的形象,均只停留在襲姓失神的地步,并沒有在作者筆下血肉豐滿,人物塑造上基本采取簡單化處理方式,相貌、身材、武器、坐騎,甚至性格都與先輩大同小異,并無《水滸》中鮮明的性格特征,千篇一律的忠義兩全、技藝過人,完全沒有先輩的獨特個性,徒有其形,只是單純地利用水滸的人物典型在群眾心理的深刻印象,借托是其后人再現文中,托古自重。
但也有例外,如五虎將之首關勝之子——關鈴,“捉老虎”一幕,就做了個性化的填充:“忽聽得山岡上喝道:‘孽畜還不走!’公子抬頭看時,見一個小廝年紀十二三歲,在那岡上拖一只老虎的尾巴,喝那虎走。”情景頗為有趣,關鈴調皮執拗的孩子氣,完全還原了一個十幾歲的孩童貪玩童真的本性。
四、移形取神
除了在《水滸傳》中直接取用梁山好漢的人物、姓氏之外,還有不少和梁山好漢形象相似、秉性相仿的人物,如牛皋、王橫、余化龍等。
這些好漢無不如水滸英雄一般,身懷絕技、重情重義,如第二十五回,張邦昌陷害岳飛行刺,原本被岳飛“劃地絕情”在太行山悠閑地做“公道大王”的牛皋協同湯懷、王貴等七個兄弟,聽聞此事快馬加鞭地興兵來救,見岳飛無事后,甘愿自綁俯首就擒,足見情義至深。此等例子,不勝枚舉。
就以牛皋為典型,“面如黑漆,身軀長大”的他與生得粗壯黝黑的李逵簡直如出一轍。
在《水滸傳》中,李逵這一形象是通過對其某一特征反復渲染的類型化塑造來獲得激烈的藝術效果,其萬分醒目的重要原因,是作者通過大手筆的夸張變化渲染出的濃烈的喜劇色彩,以及他那豪放的蠻力、不羈的個性,對難脫俗世誘惑、奔走于紅塵名利的普通世人心靈所產生的強烈沖擊效果。
《說岳全傳》的作者深諳其理,在牛皋身上再現了“李逵”的藝術生命,食量如牛,酷愛喝酒,舉止不拘,思想單純,輕死重義,行事魯莽,從不顧全大局,只圖殺個痛快,面對世道不公,他就嚷嚷“先把奸臣殺了,奪了汴京,岳大哥就做了皇帝,我們四個都做了大將軍,豈不是好?還要受他們什么鳥氣!”敢于反抗,痛恨奸邪,但當岳飛大怒,喝他閉嘴,他又呶著嘴道:“就不開口,等他們兵馬趕來時,手也不要動,伸長了頸脖子,等他砍了就是?!闭f得任性可愛,令人覺得又好氣又好笑。
然而與李逵不同的是,牛皋并沒有那么嗜血如命,可以說李逵無差別殺人的本性并不討喜,事后更無罪惡感,常常大呼痛快,殺人是他快樂的一種方式,這種過度嗜血令其形象大打折扣。而牛皋身上剔除了這種殺人如麻的惡習,反比李逵更惹人喜愛。
五、手法效仿
《說岳全傳》的作者在塑造人物時,多采用傳奇手法,抓住人物一二特征,著重刻畫,突出其非凡的氣質或武藝,與常人拉開距離,以此強烈地打動讀者心理,這種手法與《水滸傳》相同,但總體來說,人物性格不夠復雜,前后變化較少,描寫角度過于單一。
這種粗線條的塑造手法也有明顯短處,缺乏對人物復雜心理感受的表現,水滸中也有這樣的弊病,像扈三娘,其父扈太公以及一門老幼均被李逵砍死,后又被指給王英做妻,只怕內心相當復雜,而書中竟然全無對此的描寫。這一大欠缺卻被《說岳全傳》原封不動地“承襲”了,例如,文中巴秀琳和鸞英,本為父報仇卻被韓起龍、牛通輕薄,后身處敵營的他們,竟與扈三娘一樣為敵效力,其中本應錯綜復雜的心理感受只字未提。但相較而言,《水滸傳》多數情形還是較注重人物心理活動描寫的,如武松打虎時的心理變化曲線,展示了人物心理的矛盾沖突,情感起伏細膩明晰,加強了人物表現的真實性。這一點在《說岳全傳》中卻不甚明顯。
在戰爭描寫上,與《水滸傳》相同,好強調英雄的個人行動所起的重大作用,只長于一槍一棒的描寫,鮮有金戈鐵馬的恢弘場面,但確實也能著重突出颯爽英姿的英雄形象。崇尚個人英雄主義,卻往往又把貪圖美色、侮辱婦女等流氓行徑加在一些英雄身上,使英雄形象大為減色。后二十回人物場面的描寫也與前六十回有不少重復,可謂全書之瑕。
以上可見,《水滸傳》的人物塑造對《說岳全傳》的影響頗深,人物形象和塑造手法多有模仿,亦有創新,但由于作者自身的文學修養和思想高度所限,糟粕精華并取,人物形象細節處理得不夠細膩、真實,在一定程度上弱化了小說的審美特性?!墩f岳全傳》雖未掙脫“水滸式”英雄的桎梏,但在明末清初這樣一個較為特殊的歷史背景下,出于對社會現實的需要,它畢竟反映了極度渴望忠義雙全的英雄來濟世拯民的社會文人心理,其中寄寓了廣大群眾的美好愿望。
編輯:魏思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