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多麗絲·萊辛的短篇小說《我如何把心給丟了》糅合了現實主義創作主題和現代主義實驗技巧,創造性地展現了主人公處理情感困頓,擺脫心理異化危機的全過程,為讀者展現了一個獨特而開放的女性世界。
關鍵詞:現代主義 實驗派 情感危機 《我如何把心給丟了》
英國文壇不老松多麗絲·萊辛因關注女性情感體驗的寫作而獲2007年諾貝爾文學獎。萊辛的作品形式豐富,無論是長篇小說還是短篇小說總能巧妙地糅合現實主義創作主題和現代主義實驗技巧,為讀者展現一個獨特而開放的女性世界。1963年,萊辛發表了她的實驗派短篇《我如何把心給丟了》,充分運用現代主義實驗派技巧展現主人公在處理情感困頓時,從痛苦沉淪到掙扎反抗以至最終實現精神感悟,成功擺脫心理異化危機的全過程。
一、結構的實驗:淡化情節,凸顯感悟
按照傳統的小說標準,《我如何把心給丟了》沒有具體情節,更談不上對人物行動做出細致入微的刻畫。然而,這正是實驗派小說的特征,即打破了現實主義小說所立下的規范,以人的意識為主,行動為次。
短篇伊始,主人公的一段內心獨白顯得十分突兀:“容易得很,拿把刀子,剖開胸膛,取出心來,扔了,不就是。但不幸得很,事情不是那么簡單。”寥寥幾句心理獨白奠定了短篇哀楚的基調,啟發讀者發掘藏匿于主人公生活中的種種可能,從而披露人物想要掙脫感情枷鎖的訴求。接著小說以意識流的手法再現了A君、B君先后對“我”造成的情感傷害,讓“我”“處于半死狀態”,同時“我”又開始為自己是否應該與素未謀面的C君交往來填補生活的空缺而煩惱。故事的主線以思想活動的形式展開,鮮少出現人物動作。正當主人公略施行動——“站在那兒,開始打扮,畫了眉,上了唇膏,涂了眼圈”,第二主角——“我”的那顆腫大的血淋淋的心便出現了。心的出現完全打斷了動作繼續的可能,逼迫“我”在痛苦中自省,同時也將讀者從期待發生的愛情行為拉回怪誕的意識描繪。
汪曾祺先生談到文學作品結構時曾說:“戲劇的結構像建筑;小說的結構像樹,更內在、更自然。”這種“內在”與“自然”在短篇中體現在它的無情節卻有很強的承接性上。實驗派小說是與20世紀哲學、心理學等藝術形態交相輝映發展起來的一種文學形式,在表達人物的潛意識方面與現代派作家一脈相承。現代派作家的代表詹姆斯·喬伊斯“在展示人物錯綜復雜的思想感情時,特別擅長揭示主人公對人生現實瞬間的領悟,頓時看清自己的窘境,悟出人生的本質”。這種具有深刻象征意義的猝然的心領神會被稱為“精神頓悟”(epiphany)。萊辛秉承了這一實驗技巧,但并未照搬套用。短篇中的“我”經過漫長的自我探索,從而完成了認識自我的心靈旅程。這是逐漸明白事理的過程,與瞬間的頓悟有異曲同工之妙;只是“精神頓悟”是突發性的,而“我”的覺悟是有完整線索可循的,這里姑且將其稱為“精神感悟”。
故事開始,在“我”猶豫是否該與C君約會時,“突然間我發覺自己對整件事情的觀察有誤”,這正是“我”最終能夠完成“精神感悟”的內因——“我”有走入內心進行自我審視的潛能與可能。當“心”這一重要角色出場后,“我”的“精神感悟”便有條不紊地展開了。首先,血淋淋的心黏在“我”手上丟棄不掉,迫使“我”放棄了與C君的交往,將“我”困在家中長達四天之久,客觀上為“我”的“精神感悟”創造了時間和機會。與心獨處的日日夜夜讓“我”受盡煎熬,無法正常生活,只好一點點地收拾記憶、檢視內心,卻徒然喚起了往日的悲傷。這是“精神感悟”的第一階段——于悸動中冥想。接著,“篤篤篤”的高跟鞋聲轉移了“我”的注意力,透過窗戶“我”看到女人經過街道,拐進街角。這一尋常場景卻“讓我看了快樂無比、振奮不已”,因為“我”開始意識到“在這個世界,我并沒有什么不妥”,而真正錯誤的是過去讓“我”精疲力竭的四天,“坐在那兒分析我這顆心四十年來的每一舉動,或每一跳動,又或每一悸動”。這是“我”感悟的進展。帶著這種進展,“我”走出了家門,走上街道,乘上地鐵,偶遇一個瘋女人在公眾面前控訴背棄自己的丈夫。瘋女人的出現,猶如一劑強藥注入“我”的內心。萊辛對瘋女人的描畫頗費筆墨,細致地勾勒女人的衣著、神態,以及地鐵上旁人對她或視之漠然,或興趣盎然的態度。這一部分構成了成功感悟的直接動因,將精神感悟的繼發性很好地承接下來。
在“我”這個旁觀者看來,瘋女人不受支配的自言自語、高聲謾罵是那么窘困、羞愧,而她自己卻絲毫意識不到。“我”在這種瘋癲下領悟到此時“她根本不在那兒。坐在那兒的是什么,是誰,我們無法知道”。故事進展到這里,“我”已經清楚地明白坐在那兒控訴的實則是瘋女人那顆血淋淋的心,失去了理性,向外噴瀉感情傷害,一如捧在“我”自己手上的那顆又輕又大的紅心一般。由此,“我”看到了自己的精神危機,倘若不加節制也會滑向瘋女人的異化狀態。就在這時“我的手指變輕了,我的心滾開了”,而“我”也成功地實現了“精神感悟”,幸福、自由、笑聲,失而復得。
二、技巧的實驗:敘事陌生,富含象征
自什克洛夫斯基提出“陌生化”理論以來,陌生化寫作被廣泛地運用在小說、戲劇中,發揮了無可取代的藝術功效。萊辛在創作《我如何把心給丟了》時也別具匠心地將“陌生化”融入敘事,產生了絕妙的詩學功能。
陌生化實質在于“不斷更新我們對人生、事物和世界的陳舊感覺,采用被人們創造性地扭曲并使之面目全非的獨特方式”,使人們即使面對熟視無睹的事物也能不斷有新的發現,產生心靈震撼。“心”作為人體一個再平常不過的器官,往往不會讓我們產生新奇感和驚異感,而萊辛就打破了尋常,將心從胸腔推出,推到眾人面前,活生生、血淋淋,這樣的毛骨悚然讓人不得不正襟危坐地審視曾經熟視無睹的事物。
在什克洛夫斯基看來,“陌生化的基礎是新奇的語言感受,經過陌生化處理的文學語言,不負載一般語言的意義,喪失了語言的社會功能,只保留能指功能”④。這一語言現象在短篇中俯拾皆是,諸如“我”對交往的男人進行的排序。故事中藏在“我”話語背后的男主角有很多,但都沒有名字,界定他們在“我”的生命中出場的順序與對“我”的重要性只靠A、B、C這樣本身并無意義的字母,而提及“我”與C君建立關系的可能性時,甚至使用了百分比。這種陌生化的人物名稱與人物關系以看似淡然的筆觸描述了“我”的感情生活的荒蕪和內心的恐慌與麻木。
萊辛在故事中借以“陌生化”展現語言的無限性,繼而構造出許多賦予深刻象征意義的意象本體。故事中最大的意象是“心”,故事從開篇“取出心來,扔了”到結尾的“完全沒有了心”都在強調“我”非常渴望把心丟棄,實際上“心”就是“我”所承受的感情傷害與折磨“我”的記憶。隨著“精神感悟”的推進,“我”被窗外女人的高跟鞋聲吸引,女人在街道上行走,鴿子在空中飛旋都洋溢著屋外世界的活力與清新,二者的意象作用不可小覷。女人的行走路線是十字型的街角,鴿子飛旋的軌跡是直角的急轉,這都暗含著“我”的生活,“我”的思想正處在一個十字路口,有可能繼續沉淪,也極可能因為變通轉對了方向而豁然開朗。“女人、鴿子、尖銳的鞋聲和絲白的翅膀”都像明燈一樣召喚“我”走出內心的拘囿,回歸本真的生活。最后一個意象——瘋女人,也是內在“我”的外化表現,是將這顆又紅又腫的心安上軀殼,以一個獨立完整的人的形象出現,并被萊辛附上了話語權。
三、結語
一篇好的小說在于運用令讀者難忘的敘述方式實現其富含的社會意義。《我如何把心給丟了》這則短篇正是通過現代主義實驗在內容、結構和技巧上的踐行,成功地闡述了女性情感危機這一文學母題,號召女性聚焦內心、學會自省。《我如何把心給丟了》丟棄的是一顆黯然神傷、依賴男性的心,迎來的是屬于女性自我的理智獨立的心。
編輯:郭子君